2010年8月29日 星期日

人生到處知何似?


這系列的講座由公共圖書館與生死教育學會合辦,共四講,昨天下午我聽了陶國璋博士的第一講:「生命的偶然性」。

並非因為菲律賓人質被殺事件而到場(我是一個月前報名的),不過發生這宗慘劇後,聽講座時便多了一分反省。

陶博士在演講中,提及一齣電影《疾走羅拉》(內容簡析),劇中人的一個動作,不過是五秒、十秒的差池,便使她的人生出現三個截然不同的結果,陶博士以「生命的一次性」作歸納。簡言之,生命其實存在無數可能,但受限於人生只能走一回,所以形成其充滿「偶然」的無奈感。放諸今次的事件,在十多個小時的挾持過程中,轉機處處,但偏偏卻以接近最差局面的情況告終,怎能不叫人憤憤不平呢?

怎樣面對自己生死的無常?怎樣面對至親生死的手足無措與難捨難離?這也許是「生死教育學會」的目標所在,其網站內容扼要精到,有文章分享、書籍推介、電影選集、資源連結、講座重溫等等,感興趣者當能在裏面發掘出舒緩的可行途徑。

陶博士出身哲學系,其解說深邃幽微之處,恕我沒有領悟明白的慧根,但對他所說的一些名詞,倒有一點直觀的感應。

  • 「生命拋擲性的本質」:人無從選擇而「被拋擲」到這個世界上來,為什麼是這個國家?這個家庭?始終是無法解開的生命之謎。
  • 「流瀉一光輝」:生命的擁有與失去,不在人的選擇之中,我們只能給生命賦予意義,以證明自己曾經存在。可能就像東坡所言: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儘管是剎那的光輝,也值得珍惜。
  • 「孤獨感」:人群之中的寂寞,是最深的寂寞。生而為人,就得承受這份孤獨,人家總會有誤會你的時候,而你也有連自己都不了解的時候。

最後,與大家分享《漢武大帝》的主題曲,旋律很美很雄偉,而歌詞,我想,寫出了一種人生的真諦:

在滔滔的長河中 你是一朵浪花
在綿綿的山脉裏 你是一座奇峰
你把寂寞藏進烏雲的縫隙
你把夢想寫在藍天草原
你燃燒自己溫暖大地
任自己成為灰燼
讓一縷縷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後的傾訴 傾訴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28日 星期六

把腳踏在土地上

偶爾看到一期《明報周刊》MPW的封面,深被吸引。封面的上半幅是淡藍的天空抹上朵朵片片雅淡的白雲,下半幅則以綠油油的稻田和土黃的河道為背景,襯托八位朝氣勃勃的年輕農夫。封面標題:「日本農夫新生代」。

細閱內文,給好幾個段落吸引着,包括WWOOF(世界有機農場體驗組織)及一本名為《半農半X的生活》的書,文中形容這種生活是「以小規模農業來獲取自給自足的食糧,同時從事可以發揮自己天賦的工作,積極與社會保持聯繫。」於是,透過公共圖書館的預約服務把書本借了回來。

「半農半X」強調的是一種「順從自然,實踐天賦」的生活觀,是一種半自給自足的農業生產和理想工作並駕齊驅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以符合生態的農村生活為基礎,並從中探索每個人的「X」,即未知的天賦和人生意義。

作者塩見直紀20多歲時已思考環境危機以及生存方式的問題,他深信「農」可以解決環境的問題,而「X」可以解決生存方式的問題。1999年,他34歲,毅然辭職回到家鄉京都府綾部市,專心耕種供一家人飽足的糧食,並且摸索自己「X」的可能性,首要任務就是幫助綾部市居民生活得更活潑有朝氣。

農村年輕人口往都市外流,是全世界共有的現象。出現這個情況,一方面固然是勞動力的供求問題,但另一個主因,是農村人本身很討厭農村的生活,覺得沒出息,年輕人覺得能夠到城市找工作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塩見希望能吸引那些認同半農半X理念的人來到鄉間(而非只想隱居遁世的都市人),這裏「X」很重要,X表示跟社會及人群保持良好交流與密切聯繫,也就是他在書中所提到的「志緣(志同道合的緣分)」。

他認為,要推動新的觀念或社區營造,需要三種人,第一種是年輕有熱忱的人;第二種是外地來的人;第三種是執着有傻勁的人。

一定有一種生活
可以不再被時間或金錢逼迫,回歸人類本質
一定有一種人生
在做自己的同時,也能夠貢獻社會

塩見的理念源頭
探索科學、人類與自然共生的作家宮內勝典《直到我們智慧的窮境》:
在巴里島上,人們一早便下田工作,到了炎熱的中午就休息,晚上則變身為藝術家。每天,人們會在村內的集會場所集合,有些人練習音樂或舞蹈,有些人聚精會神地投入繪畫或雕刻中。每月十號是祭典的日子,那天村人們會各自展現自己的才華,集體進入渾然忘我的冥想狀態。隔天早上依然下田工作,晚上變成藝術家,十號一到又集體參與渾然忘我的祭典。

村裏的每個人既是農民,也是藝術家,更是親近神的子民。換言之,每個人都活在實存的整體當中。於是我開始思考,巴里島的生活型態是否可能成為人類社會的典範呢?並非回歸原始過去,而是將其融入未來的社會。(p.132)

為什麼必須同時具備「農」和「X」呢?
農和天職(X)可以互相刺激,繼而深化。「農」代表了自然與感受能力,了解培育生命的感覺,觀察生命的循環,瞥見動植物和昆蟲的枯萎、死亡所呈現的生死兩界,感受事物帶來的感動,這一些都是人類最珍貴的感覺,也是感性的來源。

想讓每個人都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必須先恢復人與人、人與家族、人與生命體,還有人與大自然的關係。接着,從自然(農)當中獲得的激發,將會源源不絕地刺激、開發創作或思想(X)。(p.134-7)

這樣半調子做事,行嗎?
我對於在綾部附近進行創作活動的居民,如何整合創作、農業與生活收入三角關係,並維持其中的平衡,感到很好奇。於是,我去詢問製作吉他的小坂武。四十多歲的小坂專門製作原創設計的,或是利用建築物舊料做成的吉他,以及各種新款式的樂器。他也上網販賣,利用網路的快速連結,向全世界宣傳。

小坂用江戶時代的身分制度「士農工商」,來說明農業與自己本行的關係。武士的「士」底下加個「心」便是「志」,生活的影像便會因此而浮現:

心中懷着「志」向,過着「農」的生活,製作吉他就是「工」,思考如何行銷的問題便是「商」。也就是說,生活主軸是夢想或是志向,跟家人一起過着農業生活,生產工藝作品,並當作商品販賣,希望成為能引起別人心中共鳴的樂器。(p.176)

回歸田園,是習慣繁華的都市人所能承受的嗎?

為了獲得某種滿足,人們不斷消費,消費慾望以購物依存症的形式逐漸肥大,這不就是環境問題的根源嗎?生活的簡化,雖然會令人感到些許的刻苦,但擁有的「X」卻能豐富心靈。也就是說,當心靈有了真正的喜悅,物質上的辛苦就會變得微不足道了。(p.47)

在促進經濟繁榮這個金錢至上的觀念下,地方也只看得見大都會的多采多姿,而「苦求沒有的東西」。但是,只要朝着金錢以外的自然風土、生活文化、社群共同體、不為金錢汲汲營營的生活方式等價值前進,「尋找既有的東西」,用心挖掘,絕對可以發現豐富的地方特色,繼而停止對大都會的崇尚,也停止怨嘆「這裏什麼都沒有」。(p.92-3)

古有名訓:「放下即是滿足。」懂得放下,將比什麼都教人滿足,自然也可以接受求不得的事實。如果無所求地付出,心中無牽無掛,這應該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開闢美好的新時代吧!(p.121)


延伸閱讀: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23日 星期一

老少女話老少女

《明報.星期日生活》的讀者,對Stella So(蘇敏怡)該不陌生吧?是呀,就是「老少女」繪本的作者。

喜歡Stella So的漫畫,大抵是因為她畫筆下的「老少女」生活,能引起我的共鳴。
漫畫來源:Stella So網站
我們這些不再少艾的女子,連月下老人都忘了我們,沒把紅線牽上便翩然而去,留下我們茫茫然不知前路。這一生,盡不到「天職」,沒當成賢妻良母,身為女子,該如何自處?Stella So沒有提供答案,但從她的畫,看到她的生活、她的保育理念、她的堅持與努力,讓我知道,在這冷漠的城市裏,我不是孤單的,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17日 星期二

粵語是方言嗎?

不寫不寫,還得要寫。對「普粵之爭」問題,不是要爭誰大誰小,而是要還原事實原貌,所以還是回歸言語本身。以下內容,摘編自曾曉華《世紀.粵戰:語言背後的帝國主義?》(明報.世紀版,2010/8/14,全文按此

從語系分類來看,我們很容易發現粵語並非方言。除非論者是從國族看問題,才會認為說廣東話的人既屬國土之內,粵語自是「地『方』之『言』」。

觀乎世界上不同的語言,有為人熟悉的兩大語系,包括約佔全球人口一半的印歐語系(Indo-European family),以及約佔四分之一人口的漢藏語系(Sino-Tibetan family)。



從這分類可見,粵語和北方話是平行關係,絕對不是「主從」的關係。若說粵語或吳語是方言,邏輯上等同說,法語或意大利語是西班牙語的方言。

方言的定義
社會語言學家一般先確定一種語言,然後着手調查該語言在不同區域的變化(regional variation)。要知道兩種語言的關係是否方言,可以用一條簡單的原則來測試:究竟說那些語言的人,溝通能否無阻?
  • 在美國,說北方英語(如波士頓)的白人,聽南部的黑人rap歌,縱然口音和詞彙上有顯著差異,卻不存在理解問題;
  • 在英國,倫敦人聽蘇格蘭人說話也沒有大問題,雖然後者保留了大量我們今天認為保守的中古英語發音。
  • 說美國和英國有不同的方言,毫無疑問是成立的。把同一問題放到漢語來,堅持中國境內有「七大方言」的人,不妨問問自己:你能聽懂別人說客家話或上海話嗎(假設你沒有這兩種語言的背景)?
儘管漢語語系中的各語言有相似的特徵,而且中國語言都採用同一文字系統,但各語言都是獨立的,而且在語音和語法上均存在區域變化,可以說,每種漢語語言有其方言:
  • 電影《唐山大地震》裏,地震後方達的奶奶專程到唐山把孫兒接到濟南,兩婆媳在屋裏為這事談了一晚上,兩人的口音(主要在字的聲調)是不一樣的,因為李元妮徹頭徹尾說有唐山口音的北方話,奶奶是濟南人,說的是濟南的北方話。
  • 在香港,我們會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唔識死呀?」湛江有人會說:「佢真係無有識死。」句法上,「唔識死」跟「無有識死」,分別是「否定詞-動語-動語補語」與「否定詞-動詞-名詞」結構,兩者不相同。這就是廣東話方言之間的語法差異。
  • 因此,我們可以把唐山北方話和濟南北方話理解為北方話的方言,可以把香港粵語和湛江粵語理解為廣東話的方言。
普通話的本質
根據官方的定義,普通話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換言之,普通話主要是由北方話構成的,並且以北京話為基準。

但須留意的是,普通話與北京話並非全同。上文論證了北方話有不同的方言(北京話應為其中之一),普通話的詞彙量,並不等同北京話的詞彙量;普通話的發音,也不全同於北京話發音。好些老北京話的語音特色,並沒有納入普通話之內(例如「波浪」,普通話讀作bōlàng,北京話卻有人讀為pōlàng;「比較」,普通話讀作bǐjiào,北京則有一讀法為bǐjiǎo)。何況今天的普通話,已經融入很多其他漢語語言(例如把「美女」說成liàngnǚ,即粵語的「靚女」)以及外來語言元素。

因此,曾曉華認為普通話已是一種以北方話為主、並糅合了其他漢語語言特色的混合語言(a hybridised Sinitic language)。從功能來看,它是一種以北京話為主調的通用語,成為中國境內不同地域的人的溝通途徑。

強化普通話 = 打壓其他言語?
既然北方話和其他漢語言語都是處於同一語系的平行語言,語法雖然相似,但語音、句法和詞彙各有特色,沒有什麼優劣、高下、主從值得比擬。要強化普通話的優勢地位,中央政府必須使用行政手段,繼續自秦始皇以來「車同軌,書同文」的「大一統」政策,可是卻在有意無意間扼殺了其他言語的生存空間。

  • 2000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在諸多行業、機構以及場合裏必須使用普通話。例如在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中,要以普通話為基本教學用語。
  • 2005年廣電總局發出《關於進一步重申電視劇使用規範語言的通知》,要求電視劇語言(地方戲曲片除外)應以普通話為主,一般情況下不得使用方言和不標準的普通話。而重大革命和歷史題材電視劇、少兒題材電視劇以及宣傳教育專題電視片等一律要使用普通話。電視劇中出現的領袖人物的語言要使用普通話。
  • 同一年,廣電總局還發出了一個「自律公約」,明確要求電視主持人,「除特殊需要外,一律使用普通話,不模仿港台腔及其表達方式。」同時明令禁止主持人隨意夾帶外語、用方言播報的現象。

延伸閱讀:
如果鄉音都死去了
「撐粵語」的非語言因素
粵語捍衛戰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15日 星期日

垣牆與山牆

此牆不同彼牆,垣牆是指一般在寺廟、城郭等中所見到的低矮圍牆;山牆是指舊日建築物屋頂斜坡兩側的牆壁。

這一輯照片是今年櫻花時節在日本京都二条城南禪寺所拍攝的:

說一些技術事宜:這一回把PowerPoint放上SlideBoom,它的優勝之處在於省卻用戶轉換video之煩,而能保留PowerPoint原有的音效、字體、過場效果、動態畫面等,簡便易用;瀏覽者則可選擇全螢幕播放(Toggle fullscreen),也可選跳到任何頁數(Jump to slide),以上兩個功能均可在播放器右下角的選項中找到。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14日 星期六

遊走在大陸的大街小巷

動人的畫面、優美的音樂......


如果你喜歡這些照片,可到攝影者搖臂鑽的網頁中找到更多。背景歌曲是毛亞敏主唱的《渴望》:

悠悠歲月 欲說當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難取捨
悲歡離合 都曾經有過
這樣執著 究竟為什麼?
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 真誠的生活
誰能告訴我 是對還是錯

悠悠歲月 欲說當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難取捨
悲歡離合 都曾經有過
這樣執著 究竟為什麼?
漫漫人生路 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 真誠的生活
誰能告訴我 是對還是錯
問詢南來北往的客
恩怨忘卻 留下真情從頭說
相伴人間 萬家燈火
故事不多 宛如平常一段歌
過去未來共斟酌
過去未來共斟酌

這是1990年大陸電視劇《渴望》的片尾曲,見YouTube片段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10日 星期二

轉山,讓你欲罷不能

人與事或會讓你失望,但大自然從不讓人失望。這是我看了謝旺霖西藏流浪之旅《轉山》後的感想。

西藏,被稱為繼北極、南極後的「第三極」,位於空氣稀薄的高原地帶,住了把死亡看成新生開始的藏傳佛教信徒,是一般人心中自我挑戰、追求生命真諦的聖地。


60天的千里單騎行
雖然當年謝旺霖只得24歲,但在申請雲門舞集「流浪者計劃」前,已曾踏足西藏一次。這次他以自行車攀行西藏兩個多月,從雲南麗江出發,以拉薩為終點,翻越滇藏邊界的白馬、梅里、玉龍等多座四千米雪山,行程約兩千公里。出發期是2004年深秋,到達拉薩時,大雪紛飄。

讀着《轉山》,我也像書中其他旅客和當地人一樣,給謝旺霖豎起拇指致意。縱然山路艱險,縱然茫天大雪,縱然勞累疲憊,他始終與他的自行車如影隨形,或踏或拖,婉拒了路過司機的好意,繼續他的單車之旅。

(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盧琛對本書的背景介紹;另一段由梁文道所作的分析,按此

就是年輕 就是執着
大概他很堅強吧?很有原則的?但他誠實地告訴你,他也很想搭順風車,只是口硬,堅持不說。

為了不再碰觸胯下的傷口,你幾乎都是站着騎車,但那樣的姿勢畢竟無法支撐多久,你只好代以推車的方式繼續行進。山勢蜿蜒復蜿蜒,你勉強過了一道又一道。

情緒因疲憊落寞了下來,你似乎連推車的氣力都將用盡了,甚至還挺不直腰身,最後你只好把身體的重心前傾壓在車頭把上,能走多遠便算多遠。山勢仍舊不斷翻高,積雪已經覆蓋了整個路面。你努力去想些讓自己振奮精神的話,卻無論如何也激不起自己的心志,彷彿惶恐地掉入一場虛無,虛無到自己不知為什麼目的而走。

心緒在搖擺搖擺,有聲音在呼喚,對抗。你開始懦弱想藉着受傷和雪勢增強的理由,說服自己去攔下過路的汽車,讓車子輕輕鬆鬆載你到下個據點。

果真就那麼難得經過兩輛卡車,司機們竟都只是放慢速度在車窗前,好奇凝視你孤落的身影一會兒便揚長而去。你曾露出渴望的表情盯着他們,可是你始終就伸不起手向他們求援。如果你高舉起手呢?你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會不會搭載你,如果會的話,這一切是否變得完全不一樣?你將不會在這裏受苦,或,現在你已經在哪一處溫暖的地方休息了。

終於有一輛車停下來,一位藏族司機搖下車窗,問你搭不搭車。你在撐什麼?難道風雪還未超過你忍受的強度,難道還要等到黑夜降臨時?

心情糾結許久,你拒絕了。一個超乎自己預期之外的決定。或許是這位司機好心的提問,激起了你一些氣力與堅持,讓你想在這惡劣的環境多磨礪一會兒。他顯露出擔心的神色說:「放心,不收錢的。」你咬着牙搖搖頭,隱約有些被他說服的心動,但你故意在這司機面前忍痛跳上單車座椅,對他打個OK的手勢。最後,你看着車在風雪中駛離,多少還是殘餘些微的懊悔。

頭腦開始暈眩,剩下的路,你只是死命地推行着,腳步幾乎在雪地裏顯得荏弱而不聽使喚。那每一個堅持的步伐,都象徵着你對於人生的態度,想到這裏,你不禁眼角淌起溫暖的淚水與風雪繼續對抗。
(摘自〈行路難〉,245-250頁)


自問自答的剖析
大家留意到吧?作者是以第二人稱(「你」)來記敘自己的一言一行及腦海中的波瀾起伏,以便與自己對話、自我反省。儘管不是每一段綿密浪漫的自省文字,都會讓人看得明白、有所共鳴,但無疑它清晰地呈現一個年輕男子的憨厚、羞澀、執着、使性子,以及他的情與欲。

他也老老實實記錄旅途住宿的簡陋,詳細描寫一次疑似食物中毒後上吐下瀉、與嘔吐物排泄物相對的景況;還有在梅里雪山上,他夜間失足,半個身子懸在斷崖之外;在怒江邊,他被藏獒逼得走投無路,險些喪命。

勇氣不是不恐懼,而是雖然心中恐懼,仍依然向前。

眾裏尋他千百度
每個人都曾有過或大或小的夢想,可能也曾着手進行一連串的計劃,最後卻與現實妥協,使夢想在計劃中流逝。謝旺霖實踐他的流浪夢想,「可能失敗,但至少我應該在失敗面前看到自己究竟是如何就範的。」他獨自與大自然的艱險搏鬥,以文字與照片紀錄大自然之美,說到底這是一場尋找生存價值之旅。

既然人願意豁出去以行動來感受生命,大自然便以它的方式來回饋追尋者。在越過最後的山口,謝旺霖似乎找到答案:山顛上就你一人,你平靜地佇立在一處至高點上,展臂想像整個世界都是你的,彷彿再也沒有令你激動的消息。想來當初不過是一時介入的決心,翻身剎那便已成行。原本只是紙頁上一筆又一筆描繪的線條,卻顯影成立體空間一座又一座的山脈,讓你付出難以計數的汗和淚。......然而到達最高的峰頂,一切並未結束。從米拉山滑下,一路八十多公里到墨竹工卡,連續六個小時,你完全沒有片刻休息,腳下的踏圈不停地在原位繞轉,轉啊轉,你也跟着只是不停地轉啊轉。風景在前,而你在後,永遠的若即若離。

揭開神秘西藏的面紗
如果你對西藏滿有好奇心,《轉山》定能回答你心中若干的疑問。作者用了一整篇的篇幅,記述他與三位女朝聖者的午飯聊天,她們三步一次五體跪拜,「一個步伐,雙掌拍擊出清脆的響聲,然後靜定合十;第二個步伐,朝天高舉的雙手像蓮花般,分別頓落在眉間(意)、口(語),和胸前(心);第三步邁出,她們躬着的上身微微前傾,膝蓋着地,上體前撲,臉面朝下,額頭碰地。最後雙臂緊靠在髮鬢兩側,如孔雀開屏地向外劃開一道弧線,收擺到腰際間,她們撐起身體重心,重新再站立起來,揚起一些卑微的塵埃,與無盡的尊嚴。」(摘自〈朝聖者〉,225頁)

然後他又描繪天葬的環境和過程,「鷹鷲可知那不是牠們的獵物,不是獻祭,而是藏人們長久以來對神對自然的回歸的允諾。廣場內,最後留下了一灘餘血和殘毛。吃撐的鷹鷲拖着雙爪在場中左右搖晃,還有鷹鷲覬覦地展翅在半空騰旋。血腥的氣息迴盪空中,久久不散,滲透你的記憶中,匍匐在每個毛孔上。……也許對西藏人來說,死亡並非生命的終結,而是預示新生命的開始,所以他們才能無眷無顧地捨下死後的大體,進入自然鏈的循環,這種方式似乎更完滿實踐了用肉身作為佈施的精神。」(摘自〈直貢梯寺的天葬〉,287-290頁)

在攀行之旅與壯麗山川之間,我看到的還有藏人生活的點滴──
  • 藏人食物糌粑、青稞餅犛牛肉、酥油茶,不怎樣合漢人的脾胃,但感恩地接受它們,是與藏人打破隔膜的方法;
  • 他們的五色祈願紙片,藍色是天空,白色是雲朵,紅為火,綠為水,黃色就是我們踩的土地,當紙片飄到空中,上天將會聽見人們的祈禱;
  • 強悍驃勇的康巴人,曾肩負護送達賴喇嘛到印度的重任;
  • 達賴喇嘛是禁忌話題,卻鮮明活在藏人心底裏;
  • 開發藏區,是中共中央的「德政」,但保育與發展要怎樣平衡?怎樣的進化才稱得上是尊重藏民的文化與傳統、不致淪為謝旺霖所形容的「借來的空間」?

蔣勳老師在《轉山》推薦序上寫:這是一本一開始看就停不下來的書。的確如此,我也是一打開便欲罷不能,結果,用了一星期上下班坐巴士的時間,把書本啃完了,相信你也會愛上這本書!

延伸閱讀:
遠流出版社專設網頁
博客來書介(包含自序及林懷民、蔣勳等名人推薦)
新浪網簡體圖書頻道(增加梁文道的推薦、部分內容連載)
關於西藏文化:被抹去的絳紅色風景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從鄉愁到美麗島

早幾天讀報,才知道龍應台首度獲准在大陸公開發表演說。事緣《南方周末》在北京大學舉行「中國夢踐行者致敬盛典」,龍應台在獲得致敬榮耀後演講《溫柔的力量:從鄉愁到美麗島》。

讀報後立即在網上找這篇演說的全文,可是翻來覆去就是找不着,最後只得求救「龍應台」的facebook(非由她親身管理的),今天終於傳來了大陸方面公開的文字版,雖經刪節,但龍應台的作品,正如《南方周末》向她致敬的理由:具有柔軔的硬度,感動的力量和思考的鋒芒,她在完成自己夢想的同時,持續關切弱小者的夢想,其文字不動聲色地傳揚着普遍性的價值觀。

這是一篇很感人的演說,看過後,更了解今日台灣人的情意結。把公開的版本,以及現場一些照片及歌曲,轉載如下:

我們的「中國夢」
接到電話,希望我談談「中國夢」,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還有中國夢嗎?」

沉靜下來思索,1952年生在台灣的我,還有我前後幾代人,還真的是在「中國夢」裏長大的,我的第一個中國夢是什麼呢?

我們上幼兒園時,就已經穿著軍人的制服、帶着木制的步槍去殺「共匪」了,口裏唱着歌。當年所有的孩子都會唱的那首歌,叫作《反攻大陸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我們的國土 我們的疆域
不能讓共匪盡着盤據 不能讓俄寇盡着欺侮
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要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反攻回去
把大陸收復 把大陸收復


這不是一種「中國夢」嗎?這個夢其實持續了蠻久,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圖騰,也被人們真誠地相信。

倉皇的五十年代進入六十年代,「中國夢」持續地深化。余光中那首《鄉愁四韻》傳誦一時: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那血一樣的海棠紅
那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1949年,近兩百萬人突然之間被殘酷的內戰連根拔起,丟到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的海島上。在戰火中離鄉背井,顛沛流離到了島上的人,思鄉之情刻骨銘心,也是無比真誠的。那份對中華故土的魂牽夢繞,不是「中國夢」嗎?

夢的基座是價值觀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種「悲憤」的情結中掙扎著,我這代人在他們鄉愁的國家想像中成長。但是支撑着這個巨大的國家想像下面,有一個基座,墊着你、支撑着你,那個基座就是價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麼?台灣所有的小學,你一進校門,當頭就是四個大字:「禮義廉耻」。進入教室,簡樸的教室裏面,牆壁上也有四個大字:「禮義廉耻」。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萬的格言裏找出那個最最基本的價值的基座,大概就是這四個字。

小的時候跟大陸一樣,四周都是標語,只是內容跟大陸的標語不一樣。最常見到的就是小學裏對孩子的解釋:

禮,規規矩矩的態度。
義,正正當當的行爲。
廉,清清白白的辨別。
耻,切切實實的覺悟。


上了初中,會讀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釋就來了:

「禮義廉耻,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子.牧民篇》
「然而四者之中,耻尤為要。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于無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為國耻。」──顧炎武


「士大夫之耻,是為國耻」,這些價值在我們小小的心靈有極深的烙印。

2006年台北上百萬的「紅衫軍」包圍總統府要求陳水扁下台,台北的夜空飄着大氣球,一個一個氣球上面分別寫着大字:「禮」、「義」、「廉」、「耻」。我到廣場上去,抬頭乍看這四個字,感覺好像是全台灣的人來到這廣場上來開小學同學會了。看着那四個字,每個人心領神會,心中清晰知道,我們在乎的是什麼。

除了價值基座,還有一個基本的「態度」。我們年紀非常小,可是被教得當年志氣非常大,小小年紀就已經被教導,把自己看成「士」,「士農工商」的「士」,10歲的孩子都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那個「士」。「士」,是幹什麼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老師叫林弘毅,數學老師叫陳弘毅。同時期大陸很多孩子可能叫「愛國」、「建國」,我們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們都是要「弘毅」的。

對自己要期許為「士」,對國家,態度就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生死于度外」。這是蔣介石的名言,我們要背誦。十一二歲的孩子背誦的就是這樣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為國家去死嘛。

然而在國家之上,還有一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張載

對13歲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期待,氣魄大得有點嚇人。饒有深意的是,雖然說以國家至上,但是事實上張載所說的是,在國家之上還有「天地」,還有「生民」,它其實又修正了國家至上的秩序,因為「天地」跟「生民」比國家還大。

14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讀到《國語》,《國語》是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了,其中一篇讓我心裏很震動: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王不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最後一句,簡單幾個字,卻雷霆萬鈞,給十四歲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這個價值系統,形成一個強固的基座,撑起一個「中華大夢」。

我是誰?
這個中國夢在1970年代出現了質變。

1971年,中華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台灣人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兒。可是,最壞的還沒到,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斷交,這個「中」指的是當時的中華民國,也就是台美斷交,中美建交。長期被視為「保護傘」的美國撤了,給台灣人非常大的震撼,覺得風雨飄搖,這個島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而強敵當前的恐懼之下,救亡圖存的情感反而更強烈,也就在這個背景下,原來那個中國夢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強化了,因為危機感帶來更深更強的,要求團結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陸人很熟悉的《龍的傳人》,是在那樣的悲憤傷感的背景下寫成的。這首歌人人傳唱,但是1983年,創作者「投匪」了,歌,在台灣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陸傳唱起來,情境一變,歌的意涵又有了轉換。

你們是否知道余光中《鄉愁》詩裏所說的「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我們從小長大,那個「中國夢」的形狀,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地圖,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葉的形狀。習慣了這樣的圖騰,開始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好幾年,我都還有種奇怪的錯覺,以為,哎呀,這中國地圖是不是畫錯了?

1970年代整個國際情勢的改變,台灣的「中國夢」開始有分歧。對於一部分人而言,那個「海棠」中國夢還真誠地持續着,可是對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樣了。

夢,跟着身邊眼前的現實,是會變化的,1949年被連根拔起丟到海島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輩,這時已經在台灣生活了30年,孩子也生在台灣了──這海島曾是自己的「異鄉」卻是孩子的「故鄉」了,隨着時間推移,無形之中對腳下所踩的土地產生了具體而實在的情感。所以,你們知道余光中先生寫的那首《鄉愁》,卻可能不會知道他在1972年的時候創作了另外一首詩,詩歌禮贊的,是台灣南部屏東海邊一個小鎮,叫枋寮:

車過枋寮
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裏
甜甜的甘蔗 甜甜的雨
從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舉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
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
雨落在屏東的西瓜田裏
甜甜的西瓜 甜甜的雨
從此地到海岸 一大張河床孵出
多少西瓜,多少圓渾的希望


余先生這首詩,有「中國夢」轉換的象徵意義。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還有一首我稱之為「里程碑」的歌,叫《美麗島》。

一位淡江大學的年輕人,李雙澤,跟很多台灣年輕人一樣,1970年代發現台灣不能代表中國,而且逐漸被國際推到邊緣,在危機感和孤獨感中,年輕人開始檢視自己:為什麼我們從小被教要愛長江、愛黃河、歌頌長城的偉大──那都是我眼睛從來沒見過,腳板從來沒踩過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邊,怎麼就從來不唱淡水河,怎麼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村子裏頭小山小河的名字?台灣也不是沒有大江大海呀?

青年人開始推動「唱我們的歌」,開始寫歌。那個「中國夢」顯得那麼虛無飄渺,是不是該看看腳下踩的泥土是什麼樣?他寫了《美麗島》,改編於一首詩,一下子就流行起來,大家都喜歡唱。《美麗島》真的是代表了從中國夢慢慢地轉型到「站在這片泥土上看見什麼、想什麼」的里程碑: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正視着 正視着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篳路藍縷 以啓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着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着 照耀着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裏有勇敢的人民 蓽路藍縷 以啓山林
我們這裏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1975年,我23歲,到美國去讀書,每天泡在圖書館裏,從早上8點到晚上半夜踩着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課之外就有機會去讀一些中國近代史的書,第一次讀到國共內戰的部分,第一次知道1927年清黨時的殺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麼多都是被操縱的謊言,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10年之後寫《野火集》,去「腐蝕」那個謊言。

1979年,我個人的「中國夢」也起了質變。在中國夢籠罩的台灣,我們是講「祖籍」的。也就是說,任何人問,龍應台你是哪裏人,我理所當然的回答就是:「我是湖南人。」

這麼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幾十年,到1979年,中國大陸開放了,我終於在紐約生平第一次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這個人剛剛從湖南出來,一口濃重的湖南腔。在這個歷史的場合上,有人衝着他問「你是哪裏人」,他就說「我是湖南人」,問話者接着就回頭問我「你是哪裏人」──你說我該說什麼?

我不會說湖南話,沒有去過湖南,對湖南一無所知,老鄉站在面前,我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這一輩子的那個中國夢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兒了,這是1979年一個非常大的震撼──原來啊,我是台灣人。

一起做夢,一起上課
從海棠葉的大中國夢慢慢地過渡到台灣人腳踩着泥土的小小的台灣夢,人民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問「我是誰」。80年代以後,台灣兩千多萬人走向了轉型,自我感覺就是越來越小,什麼事情都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做。所以,台灣人就一塊兒從大夢慢慢轉到小夢的路上來了,開始一起上80年代的民主大課。這個民主課程上得有夠辛苦。

《美麗島》這首歌,在1979變成黨外異議人士的雜誌名字,集結反對勢力。1979年12月10日,國民黨對反對者採取大逮捕,大審判。面臨巨大的挑戰,國民黨決定審判公開,這是審判庭上的一張照片:

你們認得其中任何一個人嗎?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開心的,是施明德,他被判處無期徒刑。施明德右手邊的女子是陳菊,今天的高雄市長,左手邊是呂秀蓮,上一任的副總統。

我想用這張圖片來表達80年代台灣人慢慢地腳踩泥土重建夢想和希望的過程。如果把過去的發展切出一個30年的時間切片來看,剛好看到一個完整的過程,用這張圖片來代表。這圖裏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叛亂犯,包括施明德、呂秀蓮、陳菊等等,她們倆分別被判12年徒刑;第二種是英雄,在那個恐怖的時代,敢做這些政治犯辯護律師的人,包括陳水扁、謝長廷、蘇貞昌等等;第三類是掌權者,當時的總統是蔣經國先生,新聞局長是宋楚瑜先生。從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30年的切片裏,政治犯變成了掌權者,掌權者變成了反對者,而當時得盡掌聲以及人們期待的,以道德作為註冊商標的那些英雄們變成了什麼?其中一部分人變成了道德徹底破產的貪污嫌疑犯。

這個轉變夠不夠大?親眼目睹這樣一個切膚痛苦的過程,你或許對台灣民主的所謂「亂」有新的理解。它所有的「亂」,在我個人眼中看來,都是民主的必修課;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須的實踐,因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麼再站起來,跌倒本身就是一種考試。所以,容許我這樣說:台灣民主的「亂」,不是亂,它是必上的課。

表面上台灣被撕裂得很嚴重,但不要被這個表面騙了。回到基座上的價值觀來看,從前的中國夢慢慢被拋棄了,逐漸發展為台灣的小夢,然後一起上非常艱辛、痛苦的民主課,然而台灣不管是藍是綠,其實有一個非常結實的共識,比如說:

國家是會說謊的;
掌權者是會腐敗的;
反對者是會墮落的;
政治權力不是唯一的壓迫來源,資本也可能一樣的壓迫。


而正因為權力的侵蝕無所不在,所以個人的權利,比如言論的自由,是每個人都要隨時隨地、寸土必爭、絕不退讓的。

這是大多數台灣人的共識。你所看到的爭議、吵架、立法院打架,其實都是站在這個基礎上的。這個基礎,是以共同的價值觀建立起來的。

我有中國夢嗎?
回到今天中國夢的主題,可能有很多台灣人會跳起來說:中國不是我的夢,我的夢裏沒有中國。但是,你如果問龍應台有沒有中國夢,我會先問你那個中國夢的「中國」指的是什麼?如果你說的「中國」指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這個社會,我怎麼會沒有夢呢?別說這片美麗的土地是我摯愛的父親、母親永遠的故鄉,這個地方的好跟壞,對於台灣有那麼大的影響,這個地方的福與禍,會牽動整個人類社區的未來,我怎麼會沒有中國夢呢?

今天是八一建軍節,那我們就從「大國崛起」這個詞說起吧。我倒是很願意看到中國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來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我願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難。看一個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這個城市怎樣對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對於殘障者的服務做到什麼地步,它對鰥寡孤獨的照顧到什麼程度,我看這個城市怎樣對待所謂的盲流民工,對我而言,這是非常具體的文明的尺度。

一個國家文明到哪裏,我看這個國家怎麼對待外來移民,怎麼對待它的少數族群,我觀察這個國家的多數如何對待它的少數。

誰在乎「大國崛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剛才我所說的文明刻度──你這大國怎麼對待你的弱勢與少數,你怎麼包容不同意見,這,才是我在乎的。

我的父親15歲那年,用一根扁擔、兩個竹簍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車站前買蔬菜,準備挑回山上。剛巧國民黨在招憲兵學生隊,這個少年當下就做了决定:他放下扁擔就跟著軍隊走了。我的父親是1919年出生,2004年,我捧着父親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龍家院的山溝,鄉親點起一路的鞭炮迎接這個離家七十年、顛沛流離一生的游子回家,在家祭時,我聽到一個長輩用最古老的楚國鄉音唱出凄切的挽歌。一直忍着眼淚的我,那時再也忍不住了。楚國鄉音使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父親一輩子是怎麼被迫脫離了他自己的文化,過着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着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地感覺到這個七十年之後以骨灰回來的少年經歷了怎樣的中國的現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長大的母親,是如何地一生懷念那條清澈見魚的江水。

所以,請相信我對中國的希望是真誠的。我深深盼望見到的,是一個用文明尺度來檢驗自己的中國,這樣的中國,因為自信,所以開闊;因為開闊,所以包容;因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韌、更長遠。當它文明的力量柔韌長遠的時候,它對整個人類的和平都會有關鍵的貢獻。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4日 星期三

遊記美學

唐代的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市),僻遠荒涼,素為謫官貶居之地。柳宗元自貞元二十一年(805)起,在永州謫居十年。


最出色的作品是他寓居愚溪五年中所寫「清瑩秀澈,鏘鳴金石」的《永州八記》。這八記包括〈始得西山宴游記〉、〈鈷鉧潭記〉、〈鈷鉧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各篇雖可獨立,但一氣呵成讀下來,更能感受他那生花妙筆,把無情之物變得有性有靈,寄託他自己的無限感情。

造物者是否存在?中國文人很少流露對對這題目的興趣,柳宗元是一個例外。他在《永州八記》的尾聲寫道:「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我很久以來都懷疑有沒有創造萬物的上帝。到了這裏,更加覺得確實是有的。......如果是神靈,大概不會這樣做,那麼難道沒有上帝嗎?)

從柳宗元的生平,可以得出一個所以然。他生於官宦之家,21歲便進士及第,26歲中博學宏詞科,在王叔文的「永貞革新」中獲提拔為禮部員外郎。可是,改革措施觸犯了藩鎮和宦官的利益。半年後,新主憲宗即位,以王叔文為首的朝官均被貶為各個遠州的司馬。柳宗元在永州十年,回京後不旋踵又外放到柳州(今廣西柳州市)任刺史。一身才學,無從發揮;壯志雄心,不能實現。滿腔怨懟,只得要向上蒼呼號!

延伸閱讀:
《永州八記》賞析
《永州八記》原文及語譯(供下載)


閱讀全文......

2010年8月3日 星期二

「撐粵語」的非語言因素

兩星期前寫《粵語捍衛戰》,其後廣州市政府發言人歐陽永晟及廣東省省長黃華華,先後澄清無意滅絕粵語,可是連續兩個星期日,廣州出現近年來最大型群眾示威活動。以八十後、九十後青年為主的數千名示威者,匯聚人民公園,參加保衞粵語集會。另一邊廂,有廣州青年來港「串聯」,參加在本港舉行的「保護粵語大行動同步聯動」示威遊行。

這次示威者打出「保衞粵語」旗號,表面上既不針對政府,亦不提出反貪腐、政治改革等訴求,有關當局實在難以提出嚴打理由。但據評論分析,「保衞粵語」只是導火線而已,實際已反映社會、民生以至世代危機等「深層次矛盾」。


廣州為了「發展至上」,城市面貌出現很大改變。亞運前當局清拆最少九條俗稱「城中村」的市內村落,騰出28平方公里土地,相等於全市十多年住宅用地供應量。一幢幢簇新的住宅、商業大廈,取代自上世紀二十年代以來的騎樓平房建築。這種改變不但傷害了土生廣州人希望保留舊城的感情,亦激發社會對發展和保育的討論。

市內社會問題亦不少,如大興木土下塵土飛揚,去年11月26日,市內空氣污染指數達129點,黑碳粒子超標十倍,到達了不適合人類居住程度。此外,辦亞運背後帶來龐大經濟利益,亦突顯貪污問題。市檢察機關兩年來處理因重建舊城而涉及瀆職案件已有22宗,起訴22人;當中更最少兩度發生瀆職人員罔顧工業安全,造成人命傷亡。

這次示威的規模,反映了民怨之深,大抵已觸動了政府的神經線,於是把活動定性為「危害公共安全的非法集會」,強調將對個別「無中生有、無理取鬧」者依法懲處。

日前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回應傳媒提問時,稱「推普廢粵」的說法是偽命題,屬子虛烏有,還加一句「我都在學廣東話,誰敢廢粵?」作為廣東第一把手,汪洋的表態實際上是叫停「廢粵」爭議,提醒集會組織者見好應收。

(綜合今週《信報.獨眼新聞》)

閱讀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