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

萬種風情澳門遊

近日到澳門逛了逛。澳門是一座不會讓人發悶的城市,因為它很弔詭。

一方面,隨着賭權的開放,近年落成了不少結合賭場、酒店、食肆與娛樂表演的奢華度假城,如我們這次所住的大倉酒店,提供日式的貼心服務,便是座落銀河度假城之內,毗鄰威尼斯人和新濠天地,我們也專誠到新濠天地觀賞口碑甚佳的「龍騰」與「水舞間」表演。

另一方面,澳門的整體發展規劃不及香港,卻造就澳門境內保存了多個歷史建築與不少庶民文化,包括已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舊城區,以及在香港已幾乎消滅殆盡的排檔、舊式茶樓、粥底火鍋等等。

也許自知發展的局限,澳門在保育和創新方面都花了很大工夫。這次我們到訪的聖地牙哥古堡酒店,便是一個成功的保育例子。酒店前身是一座建於17世紀的城堡,是昔日的軍事防線,以抵禦歐洲敵國和當地海盜的入侵。酒店保留了當時的拱門、小教堂、小徑迴廊等葡式設施。儘管只有十二個房間,入住不易,但訪客仍可隨意參觀酒店對外開放的部分,品嚐餐廳的英式下午茶,或眺望景色宜人的西灣, 或欣賞酒店內美輪美奐的裝潢。


另一邊廂,澳門又以自資創意品牌「澳門佳作」,與藝術家及設計師合作,以引人入勝的文化底蘊,作為藝術創作的泉源,開創既平易近人又別具特色的澳門創意產品,以達致「實現活文化、創品牌」的理念。旗艦店位於大三巴牌坊,而我們這次在氹仔官也街,看到他們與商業機構合作的結晶品──咀香園之澳門佳作。一座四層高的建築物外牆給塗上了親切的土黃色,配上活潑的卡通塗鴉,令人一見難忘;而內部的裝潢則新舊交融,擺設趣味盎然,巧見心思,讓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拍照,也因此買了好一些紀念品,甚至重拾學生時代的愛好:寄明信卡回去。



澳門生活節奏閒適,讓人有空間和時間表達對身邊的人與物的關懷。在亞婆井前地附近的「貓空間」,在我們探訪時,有六、七隻貓兒在內蹓躂。雖然貓生性冷傲,不大理睬陌生人,但有時候卻會互相鬥氣生事,要勞動店主分開牠們。

小店原是一間設計公司,因負責人愛貓,所以收留照顧流浪貓,並售賣原創的貓主題產品,如貓T-SHIRT、布袋、鑰匙扣等,用店主的說法,就是「護生+文化藝術」,以維持小店的營運及免費的領養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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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9日 星期日

一紙婚書,有意義嗎?

曾研習過一學年的經學,上學期讀《禮記》,下學期讀《春秋公羊傳》。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經學,感受很深。

從前以為中國是「詩的國度」,詩詞歌賦是中國文化的核心。上了《禮記》後,才認識到國學其實是「經史子集」的合成體:
  • 好比一棵大樹,經學是根部、是基礎,告訴我們什麼是人生的法度。
  • 但,世道紛擾,豈曾是一瓢清水?隨意翻翻廿四史便知道。
  • 作為一個士子,怎樣調和經史?怎樣在做人原則與世間現實中自處?這時候,我們需要子書,就是儒家經典以外的九流十家,予我們以智慧與啟發。
  • 在生活中,我們有不平之氣,有志難伸,或順或逆,都需要抒發宣洩的渠道,於是寫詩填詞,書寫文章,這就是「集」的形成,其實是我們的理想與現實碰撞以後的結果,就像大樹的花果一樣。

試以《禮記》經文闡釋為何經學是大樹的根基、是人生的法度。要知道儒家之所以重「禮」,乃因為儒家的立足點,是人與人的關係,所謂「人者,仁也」;其關注點是人在社會上的角色、本分、權責,以及與他人的相處之道。如果人是離群獨處的,便毋需有「禮」。

以下章句摘自《禮記.昏義》。「昏」,即今日的「婚」,因古代婚禮通常是晚上舉行,因此「昏」、「婚」相通,後來衍生「婚」字,以識區別。《禮記》是用來解釋《儀禮》的,所以把兩書的相關內容對讀,更能理解古代禮的儀式和意義。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昏義〉一開首,便把婚禮的意義和重要性說得明白。

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

《儀禮.士昏禮》:昏禮。下達納采。用鴈。主人筵于戶西。西上右几。使者玄端至。擯者出請事。入告。主人如賓服迎于門外。再拜。賓不荅拜。揖入。至于廟門。揖入。三揖。至于階。三讓。主人以賓升西面。賓升西階。當阿。東面致命。主人阼階上北面再拜。授于楹閒。南面。賓降出。主人降。授老鴈。擯者出請。

接下來,《禮記》記述婚禮前的部署,而節錄的一段《儀禮》則詳述「納采」的儀式。如果我們對古代房屋的建築及方位有認識,便會知道禮儀是如何進行的,從而清楚明白古人是何等重視婚禮。不過,想向大家介紹古代婚禮的有趣一面:原來他們向女家正式求婚時,會用鴈(雁)來做信物。

為什麼用雁呢?唐人孔穎達《五經正義》解為「鴈,取其隨時而南北,不失節也。又是隨陽之鳥,妻從夫之義也。」連信物也蘊含豐富的寓意,因此《禮記》說:「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

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也。

我以為,這一節闡明了婚禮最深刻的意義:

敬慎重正者,言行昏禮之時,必須恭敬、謹慎、尊重、正禮,而後男女相親。若不敬慎重正,則夫婦久必離異不相親也。(《五經正義》)

很多人都質疑,時至廿一世紀,婚姻還有什麼意義?《禮記》說,這是恭敬、謹慎、尊重、正禮的表現,只有這樣結合的夫妻才有機會相親相愛,所生的下一代因「受氣純和,生子必孝,事君必忠」。對於宗法社會來說,「孝則父子親,忠則朝廷正」,因此「昏禮者,禮之本也。」

就算今天我們不打算生育,亦不指望父慈子孝,更沒有忠君愛國的負擔,然而,難道我們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期盼也沒有嗎?2,500年前的《禮記》早已向人們指出一條正道,讓人們可以長相廝守。

原來科技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制度改變了我們的思維模式,可是卻無助我們面對人生的困惑,反而2,500年前的經典,至今仍閃爍了人類的智慧,並沒有隨時代而褪色,我們還可以從「禮儀」之中尋求千古不易的「禮義」,而「禮義」對今時今日的人們,依然有啟發和指導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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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5日 星期三

六朝美文

雖然答應過自己,盡量不在博客上沒頭沒腦寫些文言文,但忍不住與大家分享以下一段「六朝美文」。即使看不明白,也可嘗試唸出來,感受其聲音之美與句子的抑揚頓挫,回頭再跟大家略述其來由:

孔子睹滄海之橫流,迺喟然而歎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言文王之道喪,興之者在己。
於是就大師而正〈雅〉、〈頌〉,因魯史而脩《春秋》;
列〈黍離〉於〈國風〉,齊王德於邦君。
所以明其不能復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
於時則接乎隱公,故因茲以託始,
該二儀之化育,贊人道之幽變,
舉得失以彰黜陟,明成敗以著勸誡,
拯頹綱以繼三五,鼓芳風以扇遊塵。
一字之褒,寵踰華袞之贈;片言之貶,辱過巿朝之撻。
德之所助,雖賤必申;義之所抑,雖貴必屈。
故附勢匿非者無所逃其罪,潛德獨運者無所隱其名。
信不易之宏軌,百王之通典也。
先王之道既弘,麟感而來應。
因事備而終篇,故絕筆於斯年。
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

(節錄自范甯《春秋穀梁傳.序》)

「六朝」是指魏晉南北朝。六朝之文美,是因為當時人下筆,多為駢文,間與散體相雜。駢文者,通篇以對偶寫成。句子分為上下聯,其字數、詞性和結構幾乎完全相同,在聲律上講究平仄,而用詞則注重藻飾和用典。近代學者駱鴻凱在《文選學》中概其大要:「駢文之成,先之以調整句度,是曰裁對;繼之以鋪張典故,是曰隸事;進之以渲染色澤,是曰敷藻;終之以協諧音律,是曰調聲。」因句子以四字及六字為主,故也稱為「四六文」。

中國文字與生俱來兼具「形文」和「聲文」之美。形文者:整(前後句字數相同)、儷(對偶)、度(字數一定);聲文者:韻(押韻)、諧(奇偶兩句的平仄相對)、律(四聲有所規定),而駢文「整、儷、諧」,大大發揮了中國文字獨有的特色,雖大盛於六朝,但早於《尚書》之中已見其端倪。

范甯是東晉人,因年代較早,他的《春秋穀梁傳.序》算不上是駢文的典範,駢儷之中有散句,四六句之中夾雜虛詞、摻有七字十字,文氣舒緩,沒有後期駢文呆滯之病,但有駢文文采華瞻、鏗鏘諧協的特色,最難得的是義理明透。

至於內容,便要說回《春秋》。《春秋》是孔子據魯史修訂而成的,公羊、穀梁、左氏三家為之作傳。傳者,解釋經義的文字及書籍。左氏以史事為事,補充《春秋》的內容;而公羊、穀梁則從解經的角度入手,闡發《春秋》的微言大義,因《春秋》內文短小,一字一語都寓之以褒貶。

《春秋》所記起自魯隱公元年,迄魯哀公十四年,共242年。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死麟。」於是,孔子便停筆不寫了。為什麼「孔子絕筆於獲麟」?范甯在注解《穀梁傳》時說:「今言獲,麟自為孔子來。」又把《春秋》與《詩經》連起來說:「夫〈關雎〉之化,王者之風。〈麟之趾〉,〈關雎〉之應也。然則斯麟之來,歸於王德者矣。《春秋》之文,廣大悉備,義始於隱公,道終於獲麟。」還是不明白?回頭再看文首節錄的序文,便可了然於胸。

五四新文學運動後,駢文被視為形式主義、華而不實、內容空洞的代名詞,幾乎摒棄於正規教育之外,新一代學生知之甚少,完全無視駢文是唐代及以後各朝近一千年來奏摺文章主要文體的事實。

誠然駢文是一種「帶着腳鐐跳舞」的文體,大大局限了創作者的靈活度,往往出現因文害意的情況,情文並茂的佳作因而不多,但不能因此便武斷地認為駢文是「形式主義的糟粕」。事實上,真正的大家,並不會因此而束手無策,反而因難見巧,其作品突顯了中國文字的「形」、「聲」之美。范甯以上一段文字便是有力的反證,而被譽為「中國第一部文學批評巨著」的《文心雕龍》也是以駢文書寫。即使歷代批評駢文的古文學家如韓愈、歐陽修等,都曾寫下流傳至今的駢文。

孔子說:「質過文則野,文過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放在藝術觀中,就是說內容要與文采並重,才是真正的千古至文。今天我們或許沒有客觀環境,學會寫駢文,但如果連機會也不給自己去了解它、弄懂它,便斷言它不值一哂,那真枉為一個會中文的人,平白錯失了中華文化中這幽深精微的部分。

新體駢文《祭孔文》
後記:
在給這篇網誌找配圖時,無意找到去年初天安門廣場豎立孔子像後三個月,雕像被遷移到國家博物館的事件,期間鬧出不大不小的風波。一位網友為此創作了一篇新體駢文《祭孔文》,非恪守格律之作,但亦莊亦諧,令人莞爾,更發人深思,按此觀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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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4日 星期二

古道.水鳥.香花

前言:前文提及台灣著名作家、自然觀察者劉克襄在星期日《明報》書寫香港的大自然之美。以下摘取其中三篇的片段,或述古道,或寫水鳥,或描香花,既可見其文筆之秀麗,亦可窺探香港物種之阜盛。原文與插圖可於《明報.世紀》Facebook中下載。

東梅古道見聞
看到「古道」這個字眼,總是倍感親切,因為年輕時最喜愛探訪古道。何以如此偏好,概因一般尋常山路或步道,休閒旅遊之味偏重,惟古道多添增了探險和人文歷史想像的氛圍。如今世界各地,都保留有古道或舊路,供旅人觀光、健走和教學,只可惜香港尚未形成氣候。其實香港在密如蛛網的山徑裏,古道也是重要特色之一。零星估算,少說還有三四十條,尚保持完整,且又古意盎然。只因香港老路多為生活之細道,少有戰爭、遷移等路線。不知是否此因,古道之論述明顯偏少,也未形成重要的山路。

東梅古道(圖:劉克襄)
東梅古道何以稱呼得來,顧名思義當是東涌到梅窩的舊路,因為聯繫着兩頭,遂有此名。更因山上又有二三村落散居其間,古道之實遂有了生活的強力佐證。

夏初時,我決定探訪此一大東山北邊的重要古道。清早搭乘渡輪抵梅窩後,意外逢上大雷雨。初時撐傘為躲雨,但走沒十來分鐘,雨勢頓歇,陽光露臉,隨即轉為炙熱地曝曬。若無此傘防曬,恐難以捱過。

穿過梅窩老村,沿路好行,迂迴繞過好幾間廢棄的古屋,高昂的鳥聲變化不斷,從美麗的田疇間傳來,猜想是豬屎雀和黑臉噪眉的傑作。清新亮麗的錯落鳴啼,搭配着梅窩特有的鄉間風味,儼然村徑上的田園奏鳴曲。迂迴繞過蒼翠的蝴蝶山,雷雨過後的銀礦灣瀑布奐然一新,我幸運地瞧見水勢驚人的瀑布,如山洪爆發。

古道上座落着三個小村,依序為大蠔、牛牯塱和白芒。它們合組為三鄉,蟄居山野,都是兩百多年歷史的老聚落。

從牛牯塱,若不轉彎去白芒,直接前行,經過兩間士多,再過一鐵橋即大蠔灣。大蠔河匯集眾小山溪,在此注入河灣。一條古道有緊密地三座小村,形成魚米之鄉,跟大蠔河流域的存在有着密切關聯。大蠔灣提供了紅樹林的多樣生長。大蠔河銜接之,創造了淡水魚棲息的美好空間。香港淡水河魚類一百五十多種,光是這條低地河流即佔有三分之一,生態資源之豐,堪稱香港淡水河之冠。想要認識香港淡水河域動物, 勢必得走訪此地。

沿着大蠔河觀察,除了貝類,我最感興趣的是香魚。古人烤吃香魚,清甜味有餘,自古留傳。台灣仍沿習此風,以火炭烤料理,我偶爾食用時,常一邊感傷。

香魚是迴游型魚類,在台灣的河域已經消失半世紀。以淡水河為例,往昔秋天白露時分,牠們從上游抵達下游的卵石灘區產卵。戰後因工業污染和濫捕,頓時絕跡。後來不得不以日本陸封型的香魚,繫放於淡水河上游。我一直期待着它日俟河之清,香魚能夠回來。

根據魚類專家莊隸華兄的經驗,香魚在珠江算是常見,但偶爾也會游進大蠔河產卵。不過,根據一些報紙的描述,公路和地鐵等出現後,香魚好像也絕跡了。站在大蠔河,想及此事,不免充滿歷史對照的感傷。

(原文刊於《明報.世紀》,2012/01/29,可按此下載。)

走進南生圍
一路上的大喬木都是桉樹和相思樹家族,在地的苦楝和黃槿也常見。苦楝落葉了,僅存暗黃果實懸掛着,襯着藍天,甚是秀麗。中途豎立有賞鳥牆,但像我這樣帶望遠鏡觀鳥者不多,多半攜帶數位相機。

約莫一陣,道路旁邊出現更適合散步的林徑,狹長地蜿蜒。我隨即轉換路線,避開車道上的車輪和腳踏車。走進陰涼而鬆軟的泥土路,整個人頓時更加愉快,更能專注地聆聽鳥聲。

我約略記錄了在地鵯科、噪眉和八哥的吵鬧和熟絡,鷸鴴科候鳥的高遠清亮,以及鷚科南來度冬所發出的清寂鳴聲。鳥聲此起彼落,展現自然的不同曲目,從草原陣陣傳來,那是最美妙的走路伴奏聲,任何樂團都無法取代。

反嘴鴴(香港稱反嘴鷸)
未幾,錦田河上出現不少琵嘴鴨在泅泳、打盹,鸕鶿和蒼鷺偶爾掠過。又過一陣,還有漂亮優雅的黑白大型水鳥三兩出現。牠們是久違的反嘴鴴,竟在河上走路覓食。此一情形意味着,河道之水並不深。反嘴鴴在台灣相當罕見,我許久未邂逅,看到自是歡喜。但我這歡喜十分可笑,沒過多久,牠們在漁塭集聚的數量,遠遠超過我的想像。

印象最深刻的一景,乾涸的漁塘旁,苦楝枯枝上,幾十集鸕鶿大剌剌地棲滿,彷彿裁判。漁塘下則巧趣地分成兩個集團。其中一隊,集聚了數百隻琵嘴鴨、高蹺鴴和蒼鷺等水鳥,全部望向東邊。另一群在對岸,全都是反嘴鴴,高達上千隻,與其對峙着。

這兒簡直是香港水鳥集聚的旺角。牠們選擇的不在米埔,也不在天水圍,而是南生圍。一塊被財團買走,政府默許興建樓市,即將消失的濕地。一塊讓人想起綠色之都,柏林城郊美好森林的涌口環境。此地未刻意經營管理,生態環境就如此蓬勃,如今卻要在環保意識高漲的年代,執行不符環境正義的開發,實在教人憤怒難平。

(原文刊於《明報.世紀》,2012/02/12,可按此下載。)

白蘭和夜香花

以下想小題大作,嘮叨地敘述白蘭和夜香花,兩種尋常到多幾個形容,都會變成贅話的植物。秋天以來,我在郊野、街道和菜墟多次接觸後,隱然察覺它們是香港非常重要的香花植物,但素來較少被着墨,因而還是貿然地想抒發己念。

白蘭
百年老村前,佇立着一棵高大的白蘭。這一幽微的郊野景觀,在新界地區並不難邂逅,譬如北港、梅子林等地,都有此情景。夏秋時節,站在白蘭樹下,聞着濃郁的香味,再穿村而過,這情景就更加美好了。

白蘭不獨在這些郊野村落蔚然生長,離島的老聚落附近也常看到身影。在坪洲巷弄裏,白蘭更有兩人抱之軀。縱使在現今郊區或市區的別墅,我們也常看到高大的白蘭,偎依着屋宅,跟諸多食用果樹一樣,成為住家重要的自然景觀。白蘭受到港人的偏好,從過往傳統到現今,始終被維持着,並未因外來花卉地引進而被淘汰,更證明它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白蘭真正名字叫白玉蘭,屬於高大的熱帶常綠喬木,不知何年從南洋移至嶺南。長葉大而橢圓,整株外貌看似尋常,但每朵白色花苞都從腋芽間悄然長出,再開展出精緻的肉質花瓣。

觀看白蘭最好的季節應該在春天以後,那時開始冒芽。嫩芽長完後,花苞開始出現。春天時,每一節點的新芽,幾乎都有花苞,產量最大。白蘭一晚開兩回。第一次,最外層的四片花瓣,微微開啟,彷彿在做預告。接着略微閉合後再開啟,花瓣長度再大一點,展現更美的內涵。

街上販售的白蘭花味道,初時也偶有濃郁過頭,令人頭暈噁心之感,有可能是添加了芳香劑。白蘭花凋萎時多呈褐色,若凋萎後變成黑色,說不定是成長過程,被施打了藥物的原因。

我因(在台灣)有過驚駭的白蘭經驗,看到香港地區的白蘭,仍然古典地在自家庭院裏高大長出,或者孤傲地挺立在一座老村前,我更有一種美好和溫馨的想像。尤其是聞到白蘭花春,更特別珍惜,願意多在樹下駐足更長的時間。

白蘭與夜香木(圖:劉克襄)
夜香花
有一回,受到各地都熱烈歡迎的電視節目《康熙來了》,邀請著名的化妝師牛爾講述。他在節目裏提供了一道來自越南的養顏美容湯品,主要食材有文蛤、楊桃乾、鮮魚肉和一種綠色時蔬。只見所有食材都暗沉於下,唯獨那青綠的時蔬浮升湯面。

我相信老一輩廣東人看到了,想必會興奮地指指點點。那是嶺南非常具有代表時蔬,若無此食材,整鍋湯品難以提升層次。但此物非九層塔、迷迭香等必要之調味料,而是提香之物,較接近蔥花和薑蒜的用途。

此物叫夜香花,我初次見到,在河背水塘附近一家山腳的有機農場。農夫正貼着掛網採摘,一邊敘述其好處。後來在各地濕街市走逛,不少菜攤都有販售。此一攀藤,彷彿天生是為熱帶住民的飲食文化而生長。開花時,淡綠花萼托出一朵朵小花,白中帶黃,叢生一束,結串如吊鐘。黃昏之後,趨近嗅聞,周遭盡是清淡幽香釋出。

以前嶺南農家特別偏好栽種,平常做為遮陽的綠籬,花開季節才採摘花蕊做為食材。夜香花乃夏令的清淡蔬菜,去除略帶苦味的花萼,可煲可湯可粥,清炒亦佳。簡言之,做為主食的配角,夜香花總能稱職扮演,清香消暑消濁之物,絕不奪主食光彩。

夜香花受到廣東人喜愛,跟其充滿食療之用途,想必也有密切相關。清肝明目或祛風除濕,最常被人提及。但我食用夜香花只是好奇。不論夜香花炒蛋,生滾瘦肉粥灑上一些,都能具體感受到它的清而不膩,誠為粵菜野菜植物之代表。

夜香花(Telosma cordata)係蘿藦科的蔓藤植物,像苦瓜般攀掛鑽探。如今我們在鄰里街坊常見的,應該是夜香木(Cestrum nocturnum)。此茄科灌木,常以密密麻麻的淺綠小花,在夜間綻放,釋放強烈香氣。其味濃郁,方圓六七公尺皆可聞。以前民間便有一說,此物如妖嬈女子,不若白蘭的清雅、淳樸,因而欲除之而後快。但夜香木就像植物界裏的臭豆腐,愛惡皆有。喜歡的人總是驚艷其香氣的綿長。

(原文刊於《明報.世紀》,2012/01/21,可按此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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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3日 星期一

石屎森林流傳遠古地貌

週日與家人一起參加屋苑會所組織的西貢一天遊,參觀了位於糧船灣的世界級地質公園──萬宜水庫東壩,得以欣賞大自然的奇景。

這是第二次到東壩,上一次是做義工,清洗洞穴內的塗鴉。當時主辦機構特意安排了導賞員,向我們講解東壩獨特的六方形火山岩柱景觀,我印象深刻,故鼓勵家人報團參觀。

政府在1970年代建造萬宜水庫,開鑿了多個香港獨有的六方形岩石剖面。這些岩柱是火山噴出岩形成過程的活標本,歷史可追溯至地底岩漿和火山活動非常活躍的一億四千萬年前。

這組岩石相信是在一個巨大的破火山口內形成。當時火山不時猛烈爆發,熔岩伴隨熾熱的火山灰流噴湧,快速注入低凹處,就如米糊倒進碗內。破火山口的半封閉環境,正好讓熔岩緩慢冷卻,漸漸形成規則的收縮現象,也就是今天所見的六角柱狀節理。

岩柱從頂部延至海底,最高達400米,與國金中心相若(攝影:文心)

石柱的剖面呈S形,估計是岩石尚未凝固時,再受地殼運動影響造成扭曲。當扭曲嚴重,岩石就會破裂,形成裂隙。約一億年前,玄武岩從裂隙入侵,形成深色的玄武岩脈,稱為「玄武岩入侵」。玄武岩(Basalt)是一種細粒緻密的黑色或深灰色的岩石,含有鐵質,是地球表面分布最廣的噴出岩,意味該地過去曾有火山活動。

玄武岩入侵:自然界的鬼斧神工(攝影:文心)

東壩對開的破邊洲也是有趣的地質景觀。完整的山體被風雨等自然力量劈為兩半,被破開的一半變為巨形石柱,成為典型的海蝕柱景觀。

遠眺破邊洲(攝影:文心)
 
香港雖是國際金融中心,但在石屎森林之內,約四成的面積是郊野公園,保存了大自然的原始面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郊遊愛好者,如被譽為「台灣最會旅行的作家」劉克襄,近一年便逢星期日在《明報》撰文介紹香港的郊外及行山勝地。可惜,許多香港人都不自知,平白浪費了大自然對香港的美好眷顧。

希望香港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地質公園名錄後,能喚醒港人更珍惜近在咫尺的幸福。



延伸閱讀:
萬宜地質步道
《明報》地質公園系列:糧船灣
糧船灣六角岩柱知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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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1日 星期六

原汁原味的作家故居

偶爾在博客上刊登一些翻譯習作,都是英譯中的,這次轉變一下,把小思去年自日本關西回來後所寫的四篇文章摘譯成英文,主題是安藤忠雄設計的司馬遼太郎記念館。譯文後附上原文節錄。

The spirit of writing never dashes
I've long yearned for visiting the Shiba Ryotaro Memorial Museum in Osaka City. It attracts me not only because it's an Ando Tadao's design, but also due to its huge wall bookshelf with tens of thousands of books.

Taking an alleyway from the main street, Shiba's house is located in a quiet concealed lane in a manner similar to most authors' former residences, only revealing itself through pale road signs along the path. Outside the garden door, some elderly volunteers, who were also Shiba's loyal readers, were on duty and guided us around. Trees and grass were thriving, vivacious and lively. The house lay sideways to the path, with study room's lamp on, books on the desk, bookshelf tidying up, and a felt in front of the chair. It looked like that Shiba had just left the study room for a walk and would be back after a while.

Passing through the Ando's signature curving glass corridor, I hardly slowed down my steps as the main house was at the end of the corridor. However, we still watched the guide video. It told that Shiba's collection of some 20,000 books was remained in his house, taking back in the wall bookshelf and various bookshelves in study room, stack room, front hall, under the corridors and along the wall. I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books he read. What does a historical novelist read? The books ranged over various topics, such as local chronicles, sociology, Japanese history, military history, history of Buddhism, daily life of ordinary people, biographies, works of the notable, etc. It's said that he read each and every book related to the theme of his writing. I believe it's what a historical novelist should do.


After the guide video, we walked downstairs underground to look up at the 11-foot huge wall bookshelf as Ando had been, gazing humbly at the space where the spirit of writing never dashes.

The best former residence of authors
I love visiting authors' former houses, in the hope to look for traces and artistic conceptions of people who express their souls through words.

Shiba's former residence set an example for the rest. In addition to the wall bookshelf at which Ando made us look up and his unique architectural language of exposed concrete construction, he also intentionally preserved the original features of Shiba's house to show his respect. Two years after the author's death, Ando took on the assignment of building the memorial. He was greatly in awe of the books Shiba read and collected, hence determined to conserve his house, his books and accordingly his spirit.

The study room was burst with the author's vitality. Under the glow of the lamp, all stationery was on the desk, as though its master had left a moment ago and would return soon. Above all, it's how the books were preserved. Shiba wrote historical novels and books were his source of nutrition, which Ando called that "the origin of creation". In 1973, in Kukai no fukei, Shiba depicted the story of Kukai, the grand Japanese Buddhist master, his stay in Tang China and his subsequent return. He then collected a lot of books on the history of Buddhism, works of Kukai and the historical bibliography of Tang China. In 1977, to write Kouu to Ryuho, he collected historical books of Chu-Han contention, a period from 206 to 202 BC before the establishment of Han China, and skimmed through the chronologies to an extent that papers were dilapidated.


Books preserve the spirit of an author. Breaking apart the collection will lose the significance. Neither is it a good arrangement for us to build a person library for the author and categorize the books according to library system. The Shiba Ryotaro Memorial Museum has demonstrated how to preserve an author's residence.

Shiba's manuscripts
I like reading author manuscripts, paying extra attention to the areas they made amendments. In the shop of the memorial, I bought a printed version of Shiba's manuscript, For those of you living in the 21st century, specially written for textbooks of primary six schools in 1989. Earlier I had read its Chinese translation in the Internet. I feel it's not easy for Shiba, a renowned historical novelist, to write for primary six school students. However, the warm and deeply sincere note in his writing impressed me. His teaching should be remembered by the adult, as well as school kids.

"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the 21st century will become more advanced, won't it? Nevertheless, you should not allow yourself engulfed by it. Man should act as a river, identifying his or her direction to control the flow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 hope all of you can ascertain yourself and guide 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to a correct path."

Shiba, with other educators and literary authors of post-Meiji modernization, put an emphasis on the respect to the nature and mutual help of human beings. We believe it's the way how we can live on.

This manuscript highlighted on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hiba's – he liked to use pencils of different colours in his papers. Green pencils were to delete characters. He put forth his strength in crossing out the sentences and covered all the words written in ink pens. Blue, yellow and red pencils were to add circles and then write characters inside circles. Looking at the colourful manuscript, I immersed myself in Shiba's garden. If I had knew Japanese, I could have traced the relocation of words and sentence and joined together to form again the soul picture of Shiba. Until his death, Shiba declined to use computer for writing. Manuscript was one of his insistences of not being controlled by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aying respect properly
Although the memorial was a design of Ando, it's not of his typical design – lacking the usual contrast of the shadow with the light.

The memorial, consisting of a curving corridor and a two-storey main structure, was in a sufficient and even lighting condition. The cabinet in the lower level exhibited Shiba's daily stationery, eyeglasses, manuscripts, etc. while the wall bookshelf of the opposite direction correspondingly displayed how he categorized his books according to his writing. This design was so important that it explained the origin of Shiba's creation, his thought, his emotion and his research nutrition. Ando usually made use of space to pinpoint vastness, while the vastness of the memorial gave the focus on substance. As Ando said, "Relying on the carefree and unique culture will surprisingly give rise to the strength of our thoughts." He paid his respect to the author in this manner.

There was a small screening room at the underground two. The volunteers seriously reminded us of watching the documentary on time. It followed Shiba's trail of obtaining writing materials for Moeyo Ken and travelled around Hokkaido and other related places. The original piece was also recited in the film. It's a meticulous and affectionate masterpiece.

I contemplated while I watched. Collections of books of Hong Kong's authors were scattered in the universities, the Central Library, second-book stores and waste paper recycle markets. They were what I was ashamed of.

文字精神不滅的空間(《明報》,2011/11/26)

......一直渴望去參觀東大阪市的司馬遼太郎記念館。這館的吸引力非獨因為安藤忠雄設計的關係,而是那堵藏着幾萬冊書的書牆。從大街轉入小巷,跟許多作家故居一樣,都隱藏在靜雅小巷中,只是沿路已見雅淡的指示標誌。小園門外有上了年紀的義工來指引──作家的忠實老讀者來值班。這個季節沒有油菜花,可是小園幽幽,草樹繁茂,生命的感覺很強。先是小徑旁的故居所在,遙望隔了玻璃的書房,燈亮着,書桌上,還有書。貼牆書架上也整齊列了書,躺椅前的腳墊上疊好一張暖氈,一切妥貼明亮,彷彿司馬遼太郎剛站起來,離開書房走出去散步,就快回來的樣子。

經過著名的安藤忠雄式突顯光影的玻璃迴廊,我幾乎沒停留步履,只因盡頭處就是記念館的主體所在。一進去,那堵書牆在望。可是我們還是乖乖先看了介紹錄影片。這扼要指引很重要,司馬的藏書沒有外移,除了書牆上兩萬多本書外,原來書齋、玄關、廊下、書庫,各邊均全是書架,共有兩萬多本。我特別注意他所讀的書,一個寫歷史小說的作家讀甚麼書?地方志、社會學、日本史、軍事史、佛教史、庶民生活史、人物傳記、名人全集……據說只要與他要寫的主題有關的書,無一遺漏,我相信這才是歷史小說家的應有本色。

看畢介紹片,我們就沿梯階下地下一層。十一公尺擎天書牆,甚麼叫仰望?安藤忠雄就教我們一起站在書牆下,謙卑地仰望這文字精神不滅的空間。

作家故居的夢(《明報》,2011/11/27)

我愛探訪作家故居。盼望在那兒尋索一個用文字表達心靈的人的氣韻痕跡。……

……司馬遼太郎的故居,果然圓了作家故居的夢。先別說安藤忠雄設計的那堵叫人仰望的書牆、清水混凝土的獨特建築語言,只說安藤的刻意保持故居原貌的崇高敬意。他在司馬遼太郎逝世兩年後,承接了建館委託,就下定決心要顯示作家的著作精神面貌。他給所讀所藏書震懾了,保留書,即保留作家的心靈。故首要條件是讓故居原樣存在。

那書房,真夠作家的生氣。溫煦燈光下,一切寫作文具在,彷彿作家剛走開,很快就回來。還有最理想的是書的保存。作家寫歷史小說,所讀書就是精神養分,安藤稱之為「創作の原點」。1973 年寫《空海の風景》,描弘法大師入唐至歸國故事,他的藏書就有大量佛教歷史、空海全集、唐代歷史文獻。1977 年寫《項羽と劉邦》,藏書均見漢楚史籍。所用歷史年表已翻得破殘不堪,泛黃的紙本得到多少作家的手澤?

保存作家的心靈,拆散了的藏書,已失去意義,就算成為個人文庫,卻依圖書館例編碼入藏,也不見得理想。司馬遼太郎的記念館,是示範,圓了作家故居的夢。

司馬遼太郎的手稿(《明報》,2011/12/03)

我喜歡看作家的手稿,特別細讀他們的修改痕跡。在司馬遼太郎記念館小賣部,我買了一本他在1989 年專誠為小學六年級教科書寫的〈給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你們〉的手稿印刷版。這文章的中譯本早在網上讀到,一位大歷史小說作家,要為小學六年級學生寫文章,我總覺真的不容易下筆。但讀著他的文章,很感動,情真意重,不應只是小學生讀,成人讀了,也一定會記住他的勸勉。……

「二十一世紀的科學技術應該更發達了吧?但不能讓科學技術,有如洪水般地吞沒你們,人應該像河川一樣,確立流向來支配科學技術,希望你們能把科學技術引導到正確方向,使自己更確定自己。」他與明治維新後許多教育家文學家一樣,講求人對大自然的崇敬,人與人之間的互助,這是人類自存之道,我們應該相信。

這手稿還突出一個司馬遼太郎的寫稿特點。他喜用不同顏色的鉛筆,在稿紙上圈來劃去。綠色是把文字刪去,劃得很用力,墨水筆寫的字給全蓋了。藍色、黃色、紅色、畫圈圈,再在圈中加字,那些不同顏色一定具備隱喻。注視那花碌碌的手稿,好像進入司馬遼太郎的花園。如果懂日文,可以從中追查一花一葉的位置變換,試試湊拼成司馬遼太郎的心靈圖畫。司馬遼太郎直到去世,都不用電腦寫稿。手稿,也正是他不給科學技術支配的一種堅持。

這樣才是致敬(《明報》,2011/12/04)

……雖然這是安藤忠雄作品,但卻不太像安藤風格,因為它少了常見的陰翳與光影互攝的手法。

整座記念館,由光線通透的曲廊到主體兩層建築,都在一種均勻光線照射下。低層展櫃中作家平日用的文具、眼鏡、手稿,……與另一邊書牆的用書互相呼應──書牆和書齋的書,依作家要用要讀的分類排列。這種設計十分重要,可以看得出作家的創作原點所在,心思、情緒、研究養份都在那裡。拆散了就是不敬。而安藤一貫利用空間手法都突出「空」,只有這館卻在宏大中強調了充實,……正如安藤自己說:「仰賴自然獨有的文化土壤中,有時會展現驚人氣魄的是人心的強度。」他就是以此精神向作家致敬。

地下二層還有一間小放映室,義工認真提醒我們準時進去看紀錄片。那是追蹤司馬遼太郎寫《燃えよ剣》取材經過,在北海道五稜郭、古戰場所在地搜索、有原作朗誦,細意而情深追蹤作家的步履。

一路看,我一路想,散落在香港各大學、中央圖書館、舊書店、廢紙場的作家藏書,心中愧怍實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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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7日 星期二

士先器識而後文藝

在《墨韻國風》展覽中,香港藝術館別出心裁,同時展出潘天壽三子、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潘公凱的裝置作品《融》。這是2011年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展品之一。

《融》是一件影像裝置作品,由兩部分構成:下半部分是潘公凱的一幅墨荷的噴繪,上半部分是潘公凱的論文《論西方現代藝術的邊界》英文版的投影。上半部分的文字像雪一樣融化,落入下面的墨荷之中。

(攝影:文心)

潘公凱想表達的是東西方文化有各自特徵,西方文化尚動,中國文化主靜,最終兩種文化其實可以和諧共處。

搖擺中前進
十九、二十世紀,西學東漸,中國文化被對傳統沒信心的國人破壞得支離破碎,潘天壽此等堅守傳統而負有盛名的大師有如鳳毛麟角。廿一世紀,中國國力大增,大國崛起,此時此刻,我們該如何面對傳統和西方文化呢?潘公凱透過《融》,與我們分享他的看法。

他繼承其父「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提出新的主張,稱之為「兩端深入」。「兩端深入」採取的策略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而是欣賞和尊重「他者」。每種文化都應最大限度地保持自身的獨特性,承認自身的有限性,充分展現有限自我的意義和價值,並在此基礎上欣賞不同的文化風采。中西藝術透過兩端互相對照,便能突出彼此的藝術特徵,在不斷競爭中,勢必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虎父無犬子
回來後查閱潘公凱的資料,發覺潘天壽對他影響很深。潘公凱跟父親同樣低調樸素,同樣把當老師的角色看得比自己的畫家地位還要重。

事實上,中國畫的最高境界不是寫物,而在於表現畫家的精神人格。據潘公凱引述,潘天壽認為,與作畫相比,做人是更重要、更根本的事。他贊同孔子「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始終堅持「士先器識而後文藝」。潘公凱覺得父親就是中國傳統文化培育出來的「儒」,一個士人(知識份子),一個有道德感、有擔當的、正派的人;而作為士人,其根本的責任,就是「內聖外王」,天下無道,去當隱士,天下有道,就出來輔佐國家,造福百姓。

潘天壽:「人生須有藝術。然有人生而後有藝術,故最藝術之藝術,亦為人生。」

從根本做起
潘公凱回憶說,父親談起在人格風範上讓他敬佩的人,其中一位是李叔同。

李叔同是弘一法師出家前的名字,他曾在潘天壽就讀的浙江第一師範主教音樂和繪畫。他也把做人看成是比為藝重要得多。凡繪畫、書法、金石、音律、詩詞歌賦、戲劇表演符,他一學就會,而且做得都不錯,但他沒把這些當作是什麼大本事,反而覺得做人更本質。

關於李叔同的出家,潘公凱有他的想法,讀後頗有感悟:

李叔同才情過人,心智堅毅,他對人生確是悟得通透。他在做人與為藝的關係上做的很徹底,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個人生命的精神完善,生命的藝術「要透過佛法去實踐,去完成」。

李叔同行為的價值在於喚起他人的醒悟。歷來的宗教家都以自己的苦行和犧牲為世人示範,來驗證人類自我超越的可能性。但在現代和未來社會,宗教越來越難以為繼,連在寺院中也都難以找到一塊淨土。「上帝死了」,意味着人的解放,也預示了人在自我超越的途程上的無助。......


人脫離了精神追求,就會淺薄蒼白。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差別就是人可以超越自己的欲望,而人們建構精神國度,就是想脫離動物性。可是,在物慾橫流的世代、在金錢等同人的價值的中國,有多少人明白李叔同、潘天壽或潘公凱?又有多少父母師長認同他們,會這樣教導下一代?

參考:潘公凱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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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4日 星期六

奇險中的承傳與開拓



終於趕得及在香港藝術館《墨韻國風》閉幕前觀賞潘天壽的藝術回顧展。去年是潘天夀逝世四十週年,潘天壽基金會在北京舉辦了《潘天壽藝術展》,有關方面遂因利乘便,把展覽移至香港舉行,以饗香港的藝術愛好者。

我對國畫涉獵不深,稱不上是愛好者,近代畫壇只看過齊白石、林風眠、徐悲鴻、吳冠中、黃永玉等人的畫作。在二十世紀中國藝術界瀰漫着中西結合、甚至全盤西化的思潮下,潘天壽卻提出「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的主張,強調對傳統的繼承與延續;他與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齊名,是為近代中國畫的四大家。僅是這兩點,便值得我親身到藝術館走一趟。

剛走進展館,便碰上導賞員帶團講解,順道擠過去聽一聽,啊,這位已屆長者年紀的導賞員很資深,提玄鉤要,深入淺出,讓我在短時間內對潘天壽的藝術有概括的了解。

論者都認為潘天壽的作品「奇險」,意思是他不依傳統作畫的手法,在構圖佈局上另闢蹊徑,表達手法與一般作法大異其趣。

以下與大家分享幾幅我喜歡的展品:

大膽構圖,虛實交融

小龍湫一截畫卷,1960,水墨設色紙本橫幅

1955年,潘天壽與美術學院的學生到浙江南部的雁蕩山寫生,他深被當地的奇峰險壑所吸引。雁蕩山的山體不高,但像兩堵拔地而起的巨牆,中間瀉出一道絹帶似的小龍湫瀑布。近觀氣勢無匹,但如實描繪則非常呆板。於是,他採寬廣的全景式構圖,左實右虛,大部分的畫面用來描繪想像而來、或從其他地方挪移過來的嶙峋岩壁,使畫面的重壓感撲面而至;而畫面右邊則大片留白,空疏如雲霧、如光線;而主體的瀑布移向畫的左邊,使構圖上形成向左傾斜的動勢,營造真實山水雄奇險絕的感覺。

導賞員解說得很好,寫生不同於寫實,寫「生」是要把對象的生氣、生命與氣息流露出來。事實上,真實景觀只是啟發畫家的創作,最終在畫面上呈報的森羅萬象,都是源於畫家的心靈。

融會畫種,指落畫成

夏塘水牛圖卷,1960年代,水墨設色紙本橫幅(指畫)

潘天壽的另一個破格,就是打破傳統山水畫與花鳥魚蟲畫的分野,創造出匠心獨運的「山水式花鳥」。畫中老牛半浸池塘,牛背隆起的曲線和牛身在畫面上所佔的體積,有如一座巨大的山峰,與塘邊的方形石塊遙遙相對,好像大江中的島嶼與峽岸的山壁互相對峙,形成「兩山隔水」式的構圖,看起來便是一幅視野平遠的山水畫。此外,不同於一般圓弧展現的牛角,潘天壽的水牛角平直的向左右兩旁伸展,猶如第三座小山峰一般,使畫面呈現多個三角形,既表達力量,又構成畫面的穩健感,以突顯水牛沉實質樸的特質。

指畫,指以手作筆,蘸水蘸墨直接在宣紙上作畫,是清初「揚州八怪」之一的高其佩所創,一直被視為標新立異的作法,到了潘天壽手上,才得以開拓發展。他主要用手指,細部還用指甲,有些部位也輔以毛筆。在「食指半指半甲側下」畫出的線條,可以産生圓厚古拙的天然效果,如畫中的水牛以斷續有力的線條勾勒,牛身再染上大塊墨跡,呈現其肌肉塊面和重量。指畫以粗放取勝,充分表現潘天壽胸中的浩然之氣,與他剛直倔強和深沉質樸的性格相配。

以畫入書,詩以言志

梅月圖軸,1966,水墨設色紙本立軸(指畫)

潘天壽生於晚清1897年,卒於1971年。觀其生卒年,便知道又是一位慘遭文革迫害的士子。哲人其萎!

莫嫌籠狹窄,心如天地寬。是非在羅織,自古有沉冤。

這是他的絕命詩,而畫於山雨欲來之時的《梅月圖》則是他的遺作。他以「S」形構圖,畫出梅樹佝僂盤曲的老幹,如鐵鑄一般的挺立在夜色之中,但遒勁蜿蜒的動態卻又如飛天的龍一般;配合老辣的墨線,把剛硬的梅幹、岩石,與濕潤的苔點、柔嫩的紅梅互相對照,展現雪中梅強韌的生命力,既蒼老又年輕。題款詩用碑刻體,雄渾古拙,寫出他的心志:

氣結殷周雪,天成鐵石身。萬花皆寂寞,獨俏一枝春。


延伸閱讀:
潘天夀:大家手筆,不容錯過
央視書畫:風骨潘天壽
潘天壽論指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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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日 星期四

不是張迷

先說一個小故事,2003年胡恩威和林奕華把張愛玲的《半生緣》改編成一齣多媒體音樂話劇。有感於他們製作的熱誠和言之有物,於是到葵青劇院觀賞《半生緣》,結果還沒到半場休息,便忍耐不了,起來走了。

不是他們製作失準,相反他們採用香港少見的表演形式:由演員圍讀小說,但不是依書直讀,而是把小說抽選、剪裁和重組。對白、心聲與旁述都直接取自張愛玲原文,原汁原味。他們邊讀邊演,半抽離半投入,把文字轉化為「話」劇,配合簡約的舞台設計,讓觀眾更專注於聲音和文字。

離場的主因,是張愛玲的小說不是我的「那杯茶」。

張愛玲的中文流麗,在那個新文學初誕的年代,在芸芸半文半白的作家之中,可謂一個異數,是一朵奇葩。她的語言富於「萎靡之美」,文字美得很,聽着張艾嘉聲演《半生緣》的旁白,確實令人迷醉,但我卻難以苟同她的「萎靡」,她的小說充斥着沈世鈞一類窩囊的男人和顧曼璐那些心理失常的女人,着實令人氣憤與不安。

研究張愛玲的學者鄭培凱本身並不太喜歡張愛玲,他寫道:

......她的文字很可怕,像一條毒蛇,鑽到你的心底,狠狠嚙咬你的靈魂,慢慢吐出刻鏤在你心版的毒素,讓你永遠忘不了,人生的錦袍再華麗,也照樣爬滿了惡心的虱子。讀她的文章,就像邂逅了藍鳳凰一類的苗疆女子,在你神魂顛倒之際,已經種下了蠱毒,甘心拜倒在石榴裙下。讀張愛玲,就像吸毒,讓你感受靈魂飛上七重天的狂歡,可也就從此沉溺於文字的魔障,一生難以自拔。她令我受到蠱惑,讓我沉迷,讓我喪失了對人的信任與寬容,對自私有了縱容的理據……

鄭培凱引述了一位美國女漢學家的看法,更能說明張愛玲小說的問題:

從文學剖析人性的深度來看,張愛玲只看到人性的庸俗黑暗與猥瑣,看不到人性向上昇華的潛能,因此,缺乏智慧,無法寫出偉大的作品。她對人性的認識,雖然透徹,卻缺少偉大的胸懷。

然而,無論喜歡不喜歡張愛玲,卻不能否定一個事實:她的視角與眾不同,看到別人看不到的,講出別人不敢講的,創下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的不凡藝術成就。在此便引述她一些名句警語:

  •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 時代是這麼沉重,不容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 他們不是英雄,他們可是這時代的廣大的負荷者。因為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究竟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只有蒼涼。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
  • 於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於千百年中,在時間的無垠的荒野中,有兩個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這樣相逢了,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只有輕輕地道一聲:哦,你也在這裏嗎?
  • 守一顆心,別像守一隻猫。它冷了,來偎依你;它餓了,來叫你;它癢了,來摩你;它厭了,便偷偷地走掉。守一顆心,多麽希望像守一隻狗,不是你守它,而是它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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