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千計喇嘛趕到災區救援,各人沒有重型機械,但勝在人手多,據說不少喇嘛救災隊都救出了活人。(覃純健攝)
不到兩年前,5.12四川汶川的特大地震,奪去至少5,000名學生的性命。在「一孩政策」下,多少的父母就此喪失了他們生命中的唯一。至今我歷歷不忘一位地方首長跪到在地上,懇求憤慨的家長不要在救災救人的關鍵時刻,追究學校豆腐渣工程,但他日定當還他們一個公道。然後,2009年汶川大地震一週年紀念,胡錦濤主席親往當日的震央映秀鎮,主持紀念活動。他絕口不提學校豆腐渣工程,而是說「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奪取了抗震救災鬥爭重大勝利。」「奪取了鬥爭重大勝利」?胡主席,這不是天災嗎?您老相信的是「人定勝天」,所以這回是階級敵人製造出來的「人禍」吧?
然後,2010年2月10日,成都市中級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為罪名,判處發表「六四」文章的維權人士譚作人入獄5年;但眾所周知,譚作人身陷囹圄,是因為他批評豆腐渣工程,深入走訪四川災區,核實死難或失蹤學生人數。他是在披露調查所得資料後,被公安拘留的。除譚作人外,已知另有三人(天網的黃琦、湖南異見人士謝長發、南京師範大學副教授郭泉),先後因為揭露和批評豆腐渣工程奪去大批學生性命,被判刑3至13年。
然後,青海玉樹地震又見學校倒塌,死難者有許多是孩子!溫家寶總理曾發誓:要把學校建成最安全、家長最放心的地方;並於2009年4月1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正式啟動全國中小學校舍安全工程。這怎不令人慨嘆呢?誠如學者胡星斗所言:「儘管我個人非常喜歡溫總理,……但是不能因為人民喜歡他,就不追究他在領導防震減災方面的失職責任。」
人禍應當防止,也是可以防止的。但話說回頭,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是否不仁?就讓我們來看看玉樹結古鎮的災民。這裡是深受藏傳佛教影響之處,儘管內地官方刻意低調處理那一抹絳紅色的風景──喇嘛僧侶,但毋庸置疑,喇嘛在這次救災中發揮了救援部隊所達不到的成就;而宗教也帶來了現代文明所賦予不到的安慰。
以下摘錄《明報》及《亞洲週刊》現場採訪記者的見聞和反思。
《向死而生》 .柴春芽
明報 2010年4月25日
「要是當時我知道沒有人能幫助我的話,我肯定不會離開他」,在四月十八日上午的火葬場上,拉毛措穿過誦經念咒專為一千七百多個亡靈舉行超薦法事的僧群,撲倒在赤巴仁波切的腳下,哽咽着如此說道。要是拉毛措在那個突如其來的清晨不曾離開自己的丈夫,或許她的悔恨與自責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深切。
「可是,人生在世,誰能不經歷死亡呢?」赤巴仁波切對拉毛措說。「作為一個藏民,你應該知道,死亡只是一道生命的門檻,跨過這道門檻,還有更加漫長的道路需要你去行走。別忘了我們藏族的一句諺語──每個人都會死,但沒有人真的死。如果你覺得這一千多名比丘和四十多位仁波切對你丈夫的亡靈所做的超度法事還不夠的話,那你最好還是回家去吧,孩子,回到家裏,不管你是住在廢墟上還是帳篷裏,為你的丈夫多多念一念六字真言,這比沉浸在悲痛中無所事事怨天尤人更有好處。」
毋須什麼心理醫生,來治療災後人們的心理疾病,因為每一位仁波切都在用一顆慈悲的心和藏傳佛教中有關生命的智慧不停地撫慰人們遭受創挫的精神世界。
有些曾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參與採訪的記者朋友告訴我說,這次玉樹地震有一種現象與汶川不同,那就是生活在這片雪域高原的藏人,在面對親人死亡時,表現出一種岩石般堅毅的性格和草原般寬闊寧靜的心態。這種現象,讓那些對西藏文化和藏傳佛教毫無了解的人感到不可思議。
僧人不存分別念
地震發生後,結古寺的五百五十名僧人分成三組,奔赴各個受災區。五明佛學院管家將永多吉帶領一百多名僧人,趕到縣城中心臨近格薩爾廣場的三岔路口。在那裏,結古寺賓館的五層大樓垮塌成一堆鋼筋水泥的垃圾。僧人們急忙用手刨挖。當第一具屍體從水泥的碎塊中暴露出血肉模糊的面容時,僧人們不約而同地念誦一聲:唵嘛呢叭咪吽。隨即,結古寺的天葬師仁青以極其熟練的手法,將屍體捆扎成跌跏之姿。這種姿勢,也就是人在母胎中十月生長時的嬰兒之姿。按照藏族風俗,人以嬰兒之姿赤裸而來,也必將以嬰兒之姿赤裸而去。事後,據將永多吉回憶,結古寺的僧人在四月十四日搶險十多個小時,救出六人,只有一位失明的老人活下來。當天午後,陸續有消息傳來,說某某僧人的家人遇難,亟需搶救,但是,沒有一個僧人離開結古寺賓館的搶險現場。在其他受災區,同樣也沒有一個僧人離開。
「作為一名僧人,我們不應該存有分別念」,將永多吉說。「一切有情眾生,都是我們的父母,我們為他們而活。對於一個僧人而言,只顧自己或者自己的親友,這是一種染着了自私的墮落。我們因為一切有情眾生的痛苦而痛苦,我們也因一切有情眾生的幸福而幸福。」
人人都說:「要是沒有這些僧人,我們真不知道該怎樣度過這場劫難。」
大地受傷必復仇
藏傳佛教認為,人的生命,由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和心識構成。死亡,並非生命的終結,因為死亡現象的發生,只是表明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的分解。在臨終過程的最後一個階段,就是基礎澄明之心,也即心識的現起。此心識從無始以來就持續存在,同時也將永無盡期地持續下去,從而展開一場又一場生命的輪迴。
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不僅構成了生命,而且還構成了整個大自然。這就要求人們,不僅要尊重由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構成的一切有情眾生,而且還要求人們必須尊重大自然。就本質而言,一切生命,與大自然是一體的。正是這種哲學觀,養成了藏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習性與風俗。遍布雪域高原的所有名山大川,人們都將其視為神山聖湖。神山聖湖,總有經幡飄蕩,也有風馬飛揚。但是,近十幾年來,淘金者蜂擁而至。許多雪域神山成了礦山。臨近結古鎮的朵什神山就這樣變得滿目瘡痍。
就在這次地震的前一天,臨近結古鎮的另一座神山──尕多覺臥神山──開採金礦的第一聲炮擊,震碎了高原純淨的陽光和空氣。
「當我們將化育萬物的大地糟蹋得遍體鱗傷的時候,大地必將復仇」,玉樹州職業技術學校研究民俗學的青年教師尼瑪江才用一種憂傷的語氣這樣說道。
《玉樹生死劫現場筆記》 .張潔平
亞洲週刊 二十四卷 十七期 (2010-05-02)
一切神秘,都關乎生死。而一場關乎千萬生命的災難,必定比它所被書寫的更加複雜和立體——這是到達玉樹之後,作為一名記者,我所感到的力不從心……所以,現場筆記寫了四個人,告訴你,我所看到的玉樹和玉樹人。
旦巴才仁──超度
熊熊火焰掩埋的一千多具身軀,是旦巴才仁小別家鄉後,回來看到的第一幕。
三十五歲的他跟隨上師在北京修研,整理經書、古字、修佛典、整理新版的藏漢大辭典。他很用功,說希望為藏傳佛教、為漢藏交流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四月十六日晚上,他才買到飛機票從北京飛回西寧,連夜從西寧驅車十多個小時,十七日早上,才趕到了動員了整個玉樹寺院僧侶的火葬現場。
披着袈裟的他極其疲憊的樣子,幫忙搬柴火、擺放屍體,又拿下防疫口罩,坐在喇嘛中一起誦經、超度亡魂;儀式結束後,他抱過方便麵箱,又挨個在災民中間分發。
他也硬塞了一包方便麵給我。用他的話說:「不管是不是災民,這時候來到玉樹,就是有緣的。」
旦巴才仁說:「我以前參加過天葬,超度過一些小災禍,比如車禍。但我沒有參加過這麼大的儀式。這次我真的心裏說不出來……」說着說着,他不再看我,沉默很久很久,再說下一句話的時候,幾乎要哽咽了。
「我也沒想到那麼嚴重,前兩天在電視上播的我一直都在看……所以這次回來,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吧,能幫多少幫多少吧……」
旦巴才仁默默走開了,又去往災民手裏塞一包一包的方便麵。
他的朋友索南說,從結古寺收留這些屍體開始,就一直有喇嘛晝夜不分在誦經。對非正常死亡的死亡者,這也是家屬特別重視的一點。索南說:「死去的人,受了那麼多災難,為了他們超度,用這些火燒他們,讓他們不要進入五道輪迴,要進入極樂世界。」
「平時,大的修行者才會火葬,百姓都會選擇天葬。自己用自己的屍體布施給鳥類,死了也是為眾生幫忙,從而在後世不作惡。但現在,情況太嚴重了。」
結古寺原本正在修建一座經堂,四層樓的架子,還懸在山頂上。「現在什麼都不管了」,索南說:「現在我們想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幫助老百姓,為死者超度,給活着的人做點飯啊,買點東西。信仰主要就是為了讓有需要的人得到幫助,現在正是這個時候。」
曾有玉樹的人說,這裏的藏民很善良。市場裏賣魚,買魚的都是藏族人,買來是放生的。因為他們不殺生。旦巴才仁也很真誠地說,他真的理解不了:「咱們這邊,老百姓都是特別虔誠的佛教徒。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是自己的因果,共同的因果。就是只能自己承擔。沒辦法。」
旦巴才仁說,藏傳佛教講共同造孽、因果報應。有因有果。「你拿着一個青稞的果子肯定長青稞,不可能長出豆子、麥子。」「雖然這麼說,但是人生無常,是更大的道理。人和人都是一樣的,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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