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0日 星期二

轉山,讓你欲罷不能

人與事或會讓你失望,但大自然從不讓人失望。這是我看了謝旺霖西藏流浪之旅《轉山》後的感想。

西藏,被稱為繼北極、南極後的「第三極」,位於空氣稀薄的高原地帶,住了把死亡看成新生開始的藏傳佛教信徒,是一般人心中自我挑戰、追求生命真諦的聖地。


60天的千里單騎行
雖然當年謝旺霖只得24歲,但在申請雲門舞集「流浪者計劃」前,已曾踏足西藏一次。這次他以自行車攀行西藏兩個多月,從雲南麗江出發,以拉薩為終點,翻越滇藏邊界的白馬、梅里、玉龍等多座四千米雪山,行程約兩千公里。出發期是2004年深秋,到達拉薩時,大雪紛飄。

讀着《轉山》,我也像書中其他旅客和當地人一樣,給謝旺霖豎起拇指致意。縱然山路艱險,縱然茫天大雪,縱然勞累疲憊,他始終與他的自行車如影隨形,或踏或拖,婉拒了路過司機的好意,繼續他的單車之旅。

(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盧琛對本書的背景介紹;另一段由梁文道所作的分析,按此

就是年輕 就是執着
大概他很堅強吧?很有原則的?但他誠實地告訴你,他也很想搭順風車,只是口硬,堅持不說。

為了不再碰觸胯下的傷口,你幾乎都是站着騎車,但那樣的姿勢畢竟無法支撐多久,你只好代以推車的方式繼續行進。山勢蜿蜒復蜿蜒,你勉強過了一道又一道。

情緒因疲憊落寞了下來,你似乎連推車的氣力都將用盡了,甚至還挺不直腰身,最後你只好把身體的重心前傾壓在車頭把上,能走多遠便算多遠。山勢仍舊不斷翻高,積雪已經覆蓋了整個路面。你努力去想些讓自己振奮精神的話,卻無論如何也激不起自己的心志,彷彿惶恐地掉入一場虛無,虛無到自己不知為什麼目的而走。

心緒在搖擺搖擺,有聲音在呼喚,對抗。你開始懦弱想藉着受傷和雪勢增強的理由,說服自己去攔下過路的汽車,讓車子輕輕鬆鬆載你到下個據點。

果真就那麼難得經過兩輛卡車,司機們竟都只是放慢速度在車窗前,好奇凝視你孤落的身影一會兒便揚長而去。你曾露出渴望的表情盯着他們,可是你始終就伸不起手向他們求援。如果你高舉起手呢?你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會不會搭載你,如果會的話,這一切是否變得完全不一樣?你將不會在這裏受苦,或,現在你已經在哪一處溫暖的地方休息了。

終於有一輛車停下來,一位藏族司機搖下車窗,問你搭不搭車。你在撐什麼?難道風雪還未超過你忍受的強度,難道還要等到黑夜降臨時?

心情糾結許久,你拒絕了。一個超乎自己預期之外的決定。或許是這位司機好心的提問,激起了你一些氣力與堅持,讓你想在這惡劣的環境多磨礪一會兒。他顯露出擔心的神色說:「放心,不收錢的。」你咬着牙搖搖頭,隱約有些被他說服的心動,但你故意在這司機面前忍痛跳上單車座椅,對他打個OK的手勢。最後,你看着車在風雪中駛離,多少還是殘餘些微的懊悔。

頭腦開始暈眩,剩下的路,你只是死命地推行着,腳步幾乎在雪地裏顯得荏弱而不聽使喚。那每一個堅持的步伐,都象徵着你對於人生的態度,想到這裏,你不禁眼角淌起溫暖的淚水與風雪繼續對抗。
(摘自〈行路難〉,245-250頁)


自問自答的剖析
大家留意到吧?作者是以第二人稱(「你」)來記敘自己的一言一行及腦海中的波瀾起伏,以便與自己對話、自我反省。儘管不是每一段綿密浪漫的自省文字,都會讓人看得明白、有所共鳴,但無疑它清晰地呈現一個年輕男子的憨厚、羞澀、執着、使性子,以及他的情與欲。

他也老老實實記錄旅途住宿的簡陋,詳細描寫一次疑似食物中毒後上吐下瀉、與嘔吐物排泄物相對的景況;還有在梅里雪山上,他夜間失足,半個身子懸在斷崖之外;在怒江邊,他被藏獒逼得走投無路,險些喪命。

勇氣不是不恐懼,而是雖然心中恐懼,仍依然向前。

眾裏尋他千百度
每個人都曾有過或大或小的夢想,可能也曾着手進行一連串的計劃,最後卻與現實妥協,使夢想在計劃中流逝。謝旺霖實踐他的流浪夢想,「可能失敗,但至少我應該在失敗面前看到自己究竟是如何就範的。」他獨自與大自然的艱險搏鬥,以文字與照片紀錄大自然之美,說到底這是一場尋找生存價值之旅。

既然人願意豁出去以行動來感受生命,大自然便以它的方式來回饋追尋者。在越過最後的山口,謝旺霖似乎找到答案:山顛上就你一人,你平靜地佇立在一處至高點上,展臂想像整個世界都是你的,彷彿再也沒有令你激動的消息。想來當初不過是一時介入的決心,翻身剎那便已成行。原本只是紙頁上一筆又一筆描繪的線條,卻顯影成立體空間一座又一座的山脈,讓你付出難以計數的汗和淚。......然而到達最高的峰頂,一切並未結束。從米拉山滑下,一路八十多公里到墨竹工卡,連續六個小時,你完全沒有片刻休息,腳下的踏圈不停地在原位繞轉,轉啊轉,你也跟着只是不停地轉啊轉。風景在前,而你在後,永遠的若即若離。

揭開神秘西藏的面紗
如果你對西藏滿有好奇心,《轉山》定能回答你心中若干的疑問。作者用了一整篇的篇幅,記述他與三位女朝聖者的午飯聊天,她們三步一次五體跪拜,「一個步伐,雙掌拍擊出清脆的響聲,然後靜定合十;第二個步伐,朝天高舉的雙手像蓮花般,分別頓落在眉間(意)、口(語),和胸前(心);第三步邁出,她們躬着的上身微微前傾,膝蓋着地,上體前撲,臉面朝下,額頭碰地。最後雙臂緊靠在髮鬢兩側,如孔雀開屏地向外劃開一道弧線,收擺到腰際間,她們撐起身體重心,重新再站立起來,揚起一些卑微的塵埃,與無盡的尊嚴。」(摘自〈朝聖者〉,225頁)

然後他又描繪天葬的環境和過程,「鷹鷲可知那不是牠們的獵物,不是獻祭,而是藏人們長久以來對神對自然的回歸的允諾。廣場內,最後留下了一灘餘血和殘毛。吃撐的鷹鷲拖着雙爪在場中左右搖晃,還有鷹鷲覬覦地展翅在半空騰旋。血腥的氣息迴盪空中,久久不散,滲透你的記憶中,匍匐在每個毛孔上。……也許對西藏人來說,死亡並非生命的終結,而是預示新生命的開始,所以他們才能無眷無顧地捨下死後的大體,進入自然鏈的循環,這種方式似乎更完滿實踐了用肉身作為佈施的精神。」(摘自〈直貢梯寺的天葬〉,287-290頁)

在攀行之旅與壯麗山川之間,我看到的還有藏人生活的點滴──
  • 藏人食物糌粑、青稞餅犛牛肉、酥油茶,不怎樣合漢人的脾胃,但感恩地接受它們,是與藏人打破隔膜的方法;
  • 他們的五色祈願紙片,藍色是天空,白色是雲朵,紅為火,綠為水,黃色就是我們踩的土地,當紙片飄到空中,上天將會聽見人們的祈禱;
  • 強悍驃勇的康巴人,曾肩負護送達賴喇嘛到印度的重任;
  • 達賴喇嘛是禁忌話題,卻鮮明活在藏人心底裏;
  • 開發藏區,是中共中央的「德政」,但保育與發展要怎樣平衡?怎樣的進化才稱得上是尊重藏民的文化與傳統、不致淪為謝旺霖所形容的「借來的空間」?

蔣勳老師在《轉山》推薦序上寫:這是一本一開始看就停不下來的書。的確如此,我也是一打開便欲罷不能,結果,用了一星期上下班坐巴士的時間,把書本啃完了,相信你也會愛上這本書!

延伸閱讀:
遠流出版社專設網頁
博客來書介(包含自序及林懷民、蔣勳等名人推薦)
新浪網簡體圖書頻道(增加梁文道的推薦、部分內容連載)
關於西藏文化:被抹去的絳紅色風景

2 則留言:

YAU 提到...

你說「既然人願意豁出去以行動來感受生命,大自然便以它的方式來回饋追尋者」。一句「大自然從不讓人失望」,究竟是什麼意思?年中總有些行山者失足致死 (譬如《臘筆小新》的作者),對他們來說,此話應如何解釋?

文心 提到...

想想,作者在旅程中曾半身懸在斷崖外、被藏獒逼得走投無路、食物中毒上吐下瀉兩天兩夜,更不用說那些艱辛的雪山攀行,每一次他有驚無險,難道冥冥中沒有庇佑?

當然,他並非毫無準備,一味靠運。他自高中開始便累積豐富的流浪經驗,曾從絲路入西藏,遭遇高山症、同伴差點兒喪命的事故,所累積的經歷和教訓,成就了這次單騎行。

行山的人,多不會有「拼死無大礙」的豁出去心態,但謝旺霖這種歷險之旅,「可能失敗,但至少我應該在失敗面前看到自己究竟是如何就範的。」「如果不向前行,種種負面的情緒和現實狀況,也依然會催逼我的心理與生理,將我撲倒在地。我不過是在一切的試探和比較中,琢磨出一個似乎不得不然的步伐。」通過獨自面對大自然的種種,他得到生活的動力,所以我形容這一場尋找生存價值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