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講《寒食帖》,從宋代的歷史講起,再說到蘇軾的生平,朗誦他的作品,然後解釋《寒食帖》的內容與詩中的寄意,再分析他的書法怎樣呈現他當時的心情。左邊選段中的「破」、「寒」用墨厚重,而「銜紙」卻運筆靈巧。 蔣老師說,外國人講中國書法,常常引用這一段,因為它表現了中國書法的陽剛及陰柔兩種美態。
蔣勳是詩人,也是畫家、藝評家,曾接受史學及藝術的訓練,所以他講蘇軾的書法,兼顧蘇軾在文學與藝術兩方面的造詣,再把他還原到宋代歷史之中,突出他的際遇人品如何影響到他的作品。這樣一來,蘇軾的書法便不是藝術上的幾個名詞,而是生動地反映了他的個性和思想。
中國書法從來都是書法家的個性反映。蘇軾把《寒食帖》寫完了,沒有簽名;黃庭堅替《寒食帖》寫了跋,也沒有簽名。但哪段是蘇軾的字,哪段是黃庭堅的字,一看就知道,他們的書法就跟他們個人一樣,是「只此一家」的。
我喜歡台灣男人講國語,是那麼的溫軟,那麼的溫柔敦厚,林懷民如是,蔣勳也是如是。他不僅講蘇軾和黃庭堅的書法,還講了《寒食帖》的收藏家在帖上留下的印章和題記。我原來很不喜歡這些東西,覺得它們破壞了作品的美感,可是蔣老師卻藉此帶我們漫遊了《寒食帖》傳世一千多年的歷史。帖上有清代第一大詞人納蘭性德的一個小小印章,也有乾隆皇帝留下一個個大大的印章,狂妄的他還在蘇軾的詩與黃庭堅的跋中間寫了題記,可是他又怕自己寫得不好,寫了一次以後,把它塗了,再寫一次。乾隆的矯情與蘇軾的率性,成了強大的反差。
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把《寒食帖》搶走,於是它流落民間,新主人把它呈給張之洞,張之洞一看,喜歡得不得了,想把身上的貂皮大衣賣了換錢買《寒食帖》,主人不許,他只想給兒子捐一個官,張之洞卻回絕了,因為他不要違背自己的原則。這個故事,是張之洞學生、滿州國大臣羅振玉在帖後記述下來。後來,《寒食帖》給帶到日本,盟軍空襲東京,收藏家的家給火燒了,收藏家逃了出來,卻又跑進火場,拚了命把《寒食帖》救出來。戰後,《寒食帖》又回歸祖國了。
《寒食帖》可以流傳千年,全賴一代又一代像蔣勳藝術研究所的莊老師一樣的人。莊老先生是北平故宮博物館的研究員,抗戰時,把故宮的珍寶護送到貴州,收藏到山洞裏,然後又誠惶誠恐把它們帶到台灣,再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年青的一輩。面對初生之犢的叛逆,老先生只是笑笑說:「以後你就會懂。」臨終時,他對蔣勳說:「我現在心安了,我知道,中國文化沒有毀在我這輩人手上。」聽後,我熱淚盈眶。
後記:
1924年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的莊嚴先生把一生獻給故宮文物,1933年開始就保護文物逃難,四個兒女都是途中出生,後來莊先生當了台北博物院副院長。他一生的遺憾是,故宮文物由他帶離北京,但從此未再回過老家。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霸佔東三省,為了保護北京故宮文物,1933年1月開始,故宮文物分三路南遷,共運出13,491箱,先後暫存於上海、南京。1937年,中日戰爭全面爆發,故宮文物又在炮火中流浪,曾在貴州安順,四川巴縣、樂山、峨眉山棲身。
顛沛流離上萬里水路、陸路、山路,炮火、轟炸、搶劫……全都遇過,逃難到在長沙時曾暫存湖南大學圖書館,不久日軍轟炸長沙,文物保護隊將國寶運離,一周後,湖南大學圖書館被炸為平地。這批文物逃離長沙後,轉到貴州安順縣城外一個天然洞穴:華嚴洞。之後日本人又打到貴州,文物又繼續逃難,一路日本偵察機跟蹤,險象環生。
故宮文物的護送隊,四字真言:「穩、準、隔、緊」,故宮文物上萬里跋涉,幾乎沒有損壞,其中包括易碎的瓷器。
(摘錄自張立〈文物逃離〉,載於《信報》,2009/3/3)
閱讀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