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移居香港,最不喜歡的是廣東話教學,害我們不能「我手寫我口」,每一次下筆前總要在心裏做翻譯,把廣東話譯成書寫中文。
長大後學寫詩,才知道粵語源遠流長的一面。它不完全是「南蠻」的方言,而是承傳了中原文化──北方經歷多次戰亂,中原士族不得不流徙南方,同時把原來北方的語言文化帶到南方去,於是閩粵地方便保留了古漢語的詞彙、語音等,反而北方長年被外族統治,混和了胡人的方言,把中原古音丟失殆盡。
正如葉輝在
《推普機碾不碎粵語的舌頭》指出:「粵語版圖覆蓋兩廣,自漢代以降,一直奉行一地雙語制,相安無事──朝廷派來的交趾刺史、來自五湖四海的商賈與『墾卒』都以『雅言』(官話)溝通,而百越土著都說方言,雙語沿嶺南江河交匯,相互滲透,粵語及其『次方言』(四種廣府話以及兩陽話、四邑話)由是逐漸形成,其後『雅言』式微,倒在粵語保留了『雅言』的痕迹。」
因此,我贊成普及普通話,讓所有的中國人可以用共同的語言來溝通;可是,我亦主張保存方言,讓我們的古文化不致於變成死語言,還可以在新時代中活潑地再創新猷。
亞運會舉行在即,廣州市政協建議廣州電視台節目改用普通話廣播,掀起民間的「粵語捍衛戰」。對於所謂「普通話的正宗地位」,李照興的
《廣東話之戰》切中要害:
我們都學普通話,但普通話對中國人而言,其實是最沒生活感的。沒有所謂正宗的普通話,它並不源自生活,只是一種行政手段的結果。北京人也不說普通話而是帶北京腔的京片子,跟普通話差別很大。普通話應容許不同口音,更應互相尊重包容。說到底,普通話沒有文化底子,只可作為溝通工具。
普通話只是一種溝通工具,我們要爭取的,是普通話的非道統化,落實它的工具化。亦即大家都曉得基本用以溝通的普通話就行了,卻不要以所謂官方音中央台腔的普通話作為權威的代表,這種權威,其實就是變相的道統,被說成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正統。世界講求多元,貴族口音官方口音與邊緣口音民間口音的並存,是維護多元化尊重平權的世界趨勢,口音歧視固然存在,根源正是某種自以為道統的語言霸權。
陳雲的《廣東俚語手冊》言簡意賅,舉證精到,全文抄錄如下:
廣東人源自古代的越族,在漢唐期間接受中原文化,此後關山阻隔,反而不受胡人沾染,保存古中國的風俗及語文。清末民初,又與西洋接觸,因此廣東話的語音和詞源最豐富:古代南方民族土語、漢唐中原雅言及西洋翻譯借詞。三語合一,混同幾千年,修成正果,是為廣東話,也是中國南方通語(「南方普通話」)。
北方的白話,乃至共產中國推行的普通話,語源是明清江浙官話、蒙古及滿洲胡音及蘇俄的翻譯文體,只混了幾百年,且混得一塌糊塗。北方普通話做中國語文典範,是近世中國語文之大災難,簡體字且不說了。
文書方面,由於廣東語音豐富,有九聲(或十聲),辨義能力強大,故此頗多單音節詞,如北方白話的杯子、眼睛、木頭,廣東話只需說杯、眼、木,文書也寫杯、眼、木。語法方面,粵語是保存漢唐語法最多的中國方言,「我去九龍」、「富過石崇,窮過蒙正」都是古代語法,若是寫文雅中文,廣東人勝於北方人,「我去九龍」變成「吾往九龍」,很是方便,北方人要從「我到九龍去」轉換過來,反而麻煩。
粵語留漢唐語法最多
共產中國以北方白話為語體文的典範,於是顯得南方粵語「不雅」。廣東人寫「我一生人」,古意盎然,卻被普通話教學老師逼迫,要改寫為「我這一輩子」。廣東人掛在口邊之「不同」,要改寫為「不一樣」。此乃北方之文化霸權。要中國言文統一,必須恢復古雅之通用中文,使各方言群體公平使用,而非遷就北方口語。
應恢復古雅通用中文
政府取締廣東話於公共空間及中文教學之正當使用,只使粵語淪為私密之部落語,而短話長說、粗鄙不文的北方普通話,反而成為現代中文正統,此無異於扼殺中華文化。
至於廣東俚語,更是傳神,有古文意蘊,更有風土情、城市味,以下隨意羅列,比對通用中文及北方話,便知翻譯之難。大家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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