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進念重譽重演話劇《萬曆十五年》,我在地鐵月台上看到廣告,第一時間便決定要入場觀賞。
對此劇的興趣源自黃仁宇的原著,黃仁宇是歷史學家,卻以小說家的筆觸,活脫脫地刻劃了好幾個明代人物的遭遇,突顯他們身處年代的氛圍,企圖說明明朝以至中國走向衰敗的由來。這本書有上乘小說的本領,使讀者欲罷不能,我一連追看了多個晚上;看完以後,又深覺沉重,畢竟黃仁宇不是小說家,讀史的本意是鑒古知今,黃仁宇是愛之深,責之切。
對胡恩威,我頗有好感。兩次看過他執導的《東宮西宮》,都是言之有物,切中時弊的。懷著滿心的期待,我走進藝術中心劇院......
改變觀賞的角度
原來是要看胡恩威的編導功力,但入場的前一天,老師在課堂中講解《禮記》「居喪三年」的內容。所謂「居喪三年」,意指子女須為去世的父母守喪三年。話劇第一幕的張居正講述的第一個事件恰巧就是「奪情」──張居正在萬曆皇帝再三挽留後,沒有回鄉為父守喪。明朝以孝治國,張居正的舉動惹來文武百官的口誅筆伐,指斥他有違禮制,動搖國本。既然開宗明義說「禮」,使我一開始便以另一個角度看這齣歷史劇。
看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看得很感慨──為中國走上衰敗頹靡之路而感慨;這一次,從禮的落實情況看《萬曆十五年》,還是看得很感慨,更有惆悵不惑之感。
禮的原意與流變
《禮記.禮運》說「人義」是「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義分為五種關係,在我看來,每種關係都是對應的,各有其職分和追求致達的境界;而孟子提出「民貴君輕」和「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闡釋君臣關係,相當獨到又合情合理。
可是,在漫長的歷史流轉中,這些關係出現了嚴重的傾斜,人們看重的是「孝、悌、聽、順、忠」,講求一方對另一方絕對謙卑服從,彷彿在上者、位尊者沒有絲毫的責任,可以胡作妄為。在劇中,海瑞就是一個這樣偏執的人:他要行孝,於是聽任母親的話,兩次休妻;他判案依據「倫理」,於是叔對姪錯、兄對弟錯、窮人對而鄉紳錯。在海瑞的世界,只有兩種人,就是君子和小人。
絕對性加上兩元化,使儒家變成教條主義,失去生命的動力,也再難成為指點人心的明燈。抑壓越強,反抗越強:人們越是滿口「仁義道德」,心裡越是跟隨慾望走。劇中,萬曆之所以怠工不早朝、李贄之所以荒誕不經,就是要對抗這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儒家禮教」。
先秦的禮,是「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到了明清,「禮」變成桎梏人性的咒詛;在魯迅小說中,「吃人的禮教」是殺害祥林嫂的元兇。
是誰之過?
令我不惑的是,究竟禮本來就是一把雙刃刀,既提供了法則秩序之本,亦拘束人性的發展?還是人們在詮釋禮的過程中,加入不良的元素?如果我們把責任推給統治者,說都是八股文的錯,但八股文作為一種科舉制度,罪名頂多是培養一批不識實務、保守不會轉彎的書生吧!可是,如果一個人把前半生沉淫在經書之中,難道不會問自己「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嗎?如果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難道唸到「民貴君輕」時,還會服膺「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嗎?我翻查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熹對「民貴君輕」的注解與我們現在的理解並無差異。
一齣好的話劇,就像一首好詩,可以給人從不同的層面和角度來詮釋。胡恩威的《萬曆十五年》就是這樣的一齣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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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來《萬曆十五年》書介
亞洲週刊書介:《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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